」
「許巖,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,那個還沒有出生的孩子是無辜的!」
楊銘拍桌而起,對我恨鐵不成鋼。
我知道,我現在的表情一定是冷漠極了。
雙親亡故,非正常死亡,我沒有痛哭流涕,沒有悲痛欲絕,我的反應不合情理,不在所有人的預期之內,這種反應激怒了楊銘。
我沒有理會他的憤怒,繼續說道:「張正的孩子,楊警官,你知道張正有多想要一個孩子嗎?」
楊銘走到我面前,手指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著桌子。
突然,他俯身撐在我的面前,眼睛透著不可忽視的威壓。
我瞳孔驟縮,心臟跳得快了幾分。
「既然他想要這個孩子,為什麼你媽死了?」
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,這的確有些解釋不通,「或許,爭執中是我爸……」
他起身兀自接過我的話頭,我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氣。
「你是說你爸得知你媽懷孕,所以和他們起了爭執,推搡中你媽摔倒在地上,然后張正打死了你爸。不打 120、不斂尸,還點燃了火。地下室是兩層房子旁邊獨立的一個小屋,如果是激情殺人,為什麼人死在了地下室?而且還沒有拖拽的痕跡……」
「等等,或許?」
「許巖,你不在現場嗎?」我原本放松的心又一下提到嗓子眼,慌亂得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或許在,或許不在,我明明記得自己回了家,我爸緊緊揪住張正的衣領,氣得脖子額頭的青筋都鼓脹起來了。
我媽依舊高冷、淡然地讓他們滾去地下室,然后她叫我跟她進了書房。
然后,我什麼也不記得了。
「許巖,你在撒謊,撒的還是一個漏洞百出的謊。
」
「你自己看看,你自己看看,這麼具有儀式感的死法,是張正做得出來的嗎?」
說著,他將現場照片和解剖報告一股腦地拍在了我的面前。
楊銘自以為給了我一個坦白的機會,但我只是給了他一個漏洞百出的推論。
不,是他自己的推論。
我只不過給了他一點提示。
我緩緩伸手,扒拉著擺在面前的照片,心里一愣,這和我想象中的毫無二致。
我爸的手腳被捆了起來,腦袋點在椅子上,背上的白色襯衫黏著血,一鞭一鞭清晰可見。
我緊緊捏著那張照片,渾身顫抖,死死咬住牙關,耳邊似乎就是那黑暗中可怖的咻咻聲。
那不是鞭子,是皮帶,我爸的皮帶。
還有我媽。
我媽的嘴巴、鼻孔、耳朵里還有未燃盡的紙,上面的英文單詞和數字已經變得殘缺。
警察和消防員到得很及時,她還沒有被燒成黑炭。
我不由得狂笑起來,她的樣子真像是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吸收知識,源源不斷的知識,英文、數學、語文……
她應該感到的不是痛苦和驚恐,而是享受、高興。
恐怖的學習主義者,在知識的一片火海里,怎麼會露出驚恐的表情來?
凌晨六點,一百個新英語單詞的聽寫,為了準確無誤,要五點起來熟記。
聽寫完單詞,要在洗漱吃早餐前解五道奧數題。
吃早餐的時候,手機里會播放政治、歷史的知識點,我要邊吃邊記。
留出十分鐘,將播放的知識點背給我媽聽,才能出門去學校。
中午回家吃完飯,要一個小時之內寫完一張英語卷子。
下午放學不能在學校停留,超出預計路程所需時間五分鐘,懲罰將會加碼。
緊接著就是語文、數學、政治、歷史、地理習題卷子輪番上陣,在埋頭廝殺的過程中,每個科目的中間,只會有五分鐘時間的喘息。
這五分鐘,能喝一杯水,能去一趟廁所。
如果沒有到規定的喘息時間,就算頭暈、眼花、拉肚子,也不能停下手里的筆。
在鬧鐘響起來之前,我只能坐在椅子里,寫題、背書、記單詞……晚上 12 點我才可以上床休息。
當天的每一項任務的準確率都要達到 95% 以上,才能免遭被拖去地下室毒打。
當我達不到要求的時候,她就會打開書房的門。
我爸站在那里,她一個眼神示意。
我就被粗魯地拖了出去,在地下室里承受著我爸所有的憋屈和憤怒。
我的背被打得血肉模糊。
以前我不知道我媽為什麼要這麼對我,可在我第一次看見張正的時候,我就明白了。
年少時的張正學習就是這麼拼命,而我爸不上進還愛打麻將。
她沒能嫁給張正,這種巨大落差讓她的心理逐漸扭曲。
而我不過是她彌補遺憾的犧牲品,她想讓我變得和張正一樣,以慰藉她多年的委屈。
可這種痛苦和委屈不但沒有得到絲毫的撫慰,反而越發放肆。
為了不再遭受身體上的痛苦,我努力學習,盡可能達到我媽的要求。
但我沒有想到,同樣的把戲,他們用在了妹妹身上。
我恨他們。
每當我在寫卷子的時候,我都能聽到地下室里妹妹的慘叫。
她的眼淚、她的哭喊、她的恐懼,像蔓藤一樣纏繞著我的心臟,越縮越緊,越縮越緊,緊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。
我握著筆,極力忍耐著,那該死的鬧鐘滴答滴答一刻不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