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錯,那是一團「肉」。
我驚異地發覺,自己竟可以冥冥地洞悉一些概念。在什麼也看不見,聽不到,摸不著的情況下。很是奇妙。
所以我到底是什麼?
這個問題,或許還需要再等等。在解決這個根源性的命題前,我搞懂了另一件事:關于那股擺布我的力量,它的主人是個「男孩」,這個「男孩」將會長大成為「男人」,他的名字叫王青頔,他有一個「家」,有「爸爸媽媽」,在這遍地都是他同類的大千世界里,并不是很重要地碌碌成長著……
至于我是怎麼知道這些的?我不知道,我就是知道。
日后,在一次次和男孩王青頔的「蠻力抗衡」中,我意識到自己或許是個「不該有的存在」。我不應該存在,我有獨立的意識和力氣,這本就是錯誤的。
我可能只是他的一部分,本不該擁有生命的附屬品。
他的身體部位?
比如說……他的骨頭???
想到這里,我被自己嚇到了——一股爆裂的憤怒席卷了我。雖說還不清楚這所謂「骨頭」到底是什麼……我是骨頭?我是王青頔的骨頭?我是……骨頭、骨頭、骨頭骨頭骨頭!骨頭!
暴怒助長我的力氣,我幾乎是毫不費力地掌控了王青頔的右手和右臂,在那一瞬間,我特別感應到他的「驚怕」和「恐懼」。在主導權被我占據后,那男孩像是不自覺地規避某個方向,一個精確的方向。好,那我就偏偏——
我使盡全力,將那握著什麼尖銳物的右手,猛揮向他害怕去往的位置。
砰——
隨著那恍若隔世的巨響,就在那一瞬間,我理解了所有事情。似乎是終于找尋到突破口,鉆進那近在咫尺,卻固若金湯,對我緊閉至今的大腦……
是的。
我什麼都知道了。
就譬如眼下,我剛剛用他手上的畫筆,劃傷了一個小伙伴的臉頰。他失去了這個朋友,后續呢,多半也要為這而遭殃了。
真有趣。
有種報復成功的快感。
是啊,他憑什麼就能擁有一切,而我卻不能?
我們其實算是「同胞兄弟」,難道不是嗎?
我決定,要讓他受盡可怕的詛咒。我憤怒、嫉妒、委屈,我想要王青頔痛苦。最起碼,他要比自己的骨頭更加痛苦。
我要折磨他。等我自己也活膩了,就想辦法殺了他。
同歸于盡。
1994 年,我在那秋游的古鎮上進行了「嘗試」。結果特別失敗,王青頔毫發無損,不算事后挨爸爸打的小傷口,確是「毫發無損」。對此我很失望。
但我沒有灰心。
不到一年,我終是成功把自己和他送到一輛車輪底下。不得不承認的是,在臨死前,我也是十分懼怕的。懼怕死亡,是任何生命共有的本性。所以我并不會為此而羞恥。
畢竟對我來說,死亡,抑或是活著,兩者的區別并不大。都是漆黑的、虛無的、虛無……
最后幾秒,車輪把我活生生地拗斷——難以置信的劇痛過后,我失去了知覺……
我死了嗎?
是的,我死了。
王青頔死了嗎?
他沒有。
整整六年以后,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敗。王青頔活得很好,小日子過得有模有樣——至于為什麼是「六年以后」呢,答案很簡單,因為我直到那時候才恢復意識。
虛無中,我開始聽到他爸媽劇烈的爭吵聲,慢慢地找回自己,感覺王青頔正躺在臥室的床上,心情有些糟糕,卻還不夠糟糕。
為了驗證自己活力依舊,我撐起他的右手,在半空中擺了擺。
就像是在跟他打招呼,笑著說「你好啊,我回來了」。
王青頔以為這是夢境。他不相信我已經回來了。或者說「不愿意相信」。
我原本想立即掐死他的——因為發覺自己力量又增加了不少。保守估計,他也完全不再是我的對手。死而復生的我,好比是完成了一場重要的升級。
我開始比以往更高瞻遠矚,我開始計劃:就讓這家伙再開心地蹦跶一段時間吧!到時候,我要借他的手,砍死他親愛的爸爸媽媽,讓他經歷難以置信的痛苦,最后再……嗯,就直接擰斷他的脖子好了。
哎,我為什麼這麼壞呢。
別問這種無聊的問題。換做是你,被困在別人的肉里,一輩子看不見,聞不到,摸不著,理解事物只能靠一種極其疏離的高維感應——除了黑暗還是虛無,還要被時刻牽拽、拉扯,作為軀體的基本組成部分,盡那無聊而又該死的義務!
綜上,如果這就是你的宿命,你難道會釋然嗎?
不會。
你也會憤怒,說不定還要比我更甚——
5.未遂(上)
李成智心想:這不都 2020 年了?女人死了丈夫,還要用這麼長時間服喪嗎?
他們公司的女會計邵嘉雯,年初時丈夫去世了。她開始休長假不上班,直到 5 月才回來復工。李成智在走廊上碰著她,沒有預想的悲痛樣子。也是,5 個月都過去了……
「李總。」
「嗯,小邵,回來啦。」
李成智見過會計的丈夫一次。是在 17 年末的年終會上,聚餐可以帶家屬參加。那是個高大的男人,比較面善,全程都沒跟他們說話,只是在跟自己的妻子說,然后埋頭吃飯。
他們還是挺恩愛的,李成智能從那一蹙一眉的微表情里感受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