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筆錄時,她只說是自己把李成智推下桌子的。不是撒謊,有那麼一小段時間,嘉雯她真是這麼覺得。然后又覺得不對,又覺得不……
骨頭的吊墜不見了。臨睡更衣前,邵嘉雯吃驚地發現。大概是在現場的混亂中掉落了?這讓她十分難過,同時,腦中又冒出一個不合理、卻合情的奇怪猜想。
這猜想引出的事實教她哭了。一整晚,她都在回憶過去幾年的婚姻時光。王青頔……他的骨頭……
第二周,邵嘉雯覺得自己還是要回去上班。反正那個禽獸已經不在了。回崗后,情況比她預想的樂觀。大家都很關心她,并對原先的李成智李總懷揣鄙視。
最重要的,是她找回了那枚骨頭吊墜。掉在辦公室西南角的飲水機底下。距離她被冒犯的桌子有足足四米多遠……之間沒有任何障礙物倒是真的。
在洗手間,邵嘉雯試著沖掉吊墜上噴濺的血印——嗯,那兩下力度夠狠,教李成智的額頭縫了足足十三針——沖凈后,還沒等完全擦干,她就把吊墜緊緊捂在心口,去感受那可能是靈魂的共鳴……
骨頭聽得見她,聽得見她的所有情感。
她也能聽見骨頭。
7.王青頔的告別信
親愛的嘉雯。
等你讀到這段文字的時候,我應該已經死了。
我依舊記得 2013 年 9 月 18 號的那天下午,和你一起跑到民政局領證。那天是國難日,但我們都沒有意識到。直到發現那民政局門可羅雀,等候室里空無一人……
我認為自己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,你說你也是。
你記得嗎?接待我們的是一位胖胖的阿姨。
好像發結婚證的就應該是這般形象。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是的。她半張著嘴看著我們:
男方王青頔,右邊眼睛腫了一個大包,衣領是歪的,左手提了個大行李箱,像是領完證就要趕飛機的架勢——其實是趕火車;
女方邵嘉雯,還穿著家里的衣服,頭發亂得像被什麼人薅過,一臉倔強地牽著男方的手,都忘了要把那些證件給擺上來。
「你們這樣不能拍照啊。」胖阿姨還算務實地蹦出一句。
還好你高瞻遠矚,我們已經在別處拍好了。她還差點報警,我只得解釋這都是你爸打的,他極力反對這門婚事、但我們還是決意私奔云云……
你是唯一從開始就理解我的人,邵嘉雯,你知道我身體的秘密——你知道我有一身極其邪惡的骨頭。你幫我馴化了它,又幫我原諒了它。
2004 年,你也知道的,骨頭砍死了我的父母。它本來打算也一并殺死我的。最后還是選擇叫我活著——感受那堪比死亡的憤怒和痛苦。
是啊,我能怎麼辦呢?把自己的骨頭抽離出來?摁在地上毒打一頓?不,不,不可能的。
我真是要瘋了,除了極端的苦痛,還有沒人再相信我的孤獨。
確實。那幾個月的歇斯底里,和骨頭時而的再作祟,讓我被大家看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「精神病患」,一個病入膏肓到不必為自己的罪行負責的瘋子。
被安排進精神病院的時候,我心里想的就是:等吧,等它什麼時候再下殺手,我就能徹底解脫了。
如果我能提前知道,四年后,你會以志愿者的身份來到精神病院,來到我的生命。
我也許就能少做幾番折騰,在漫長的牢籠里。
我覺得這就像電影里的情節,有著浪漫到不切實際的轉折。可能是因為我前半輩子的運氣著實太差——生有一副邪惡的骨頭,受盡折磨,最后還被它冤枉手刃了雙親。是該有些「補償」了,然后老天給了我你。
那天的活動室里,聽我講述完后,你握起我的右手,緊緊握著,直到我感覺骨骼酥麻。
「你一定很難過,對不對,你一定很害怕。」后半句,我才意識到說話的對象不是我,「你很生氣,很害怕,所以才會做出那些事的?」
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。胸口酸唧唧的,有點像在哭的感覺。但我沒哭,暫且還沒有。是骨頭在哭。
那種震駭是很直接的。我甚至能當即感受到,我的骨頭迸發出強烈的情感,跟以往的暗黑系不同——那是感激的、釋然的,和萬分「驚喜」的。
直到現在,每當你對它說話,這般「驚喜」依舊充盈地保存著,我感覺這永遠也不會褪色。
你是第一個直接同它對話的人,你認同了它的存在。這特別重要。
試想:就像一具深埋海底的凍干軀體,被誰嗖嗖地抬上海面,接受暖陽的洗禮。不會立刻復蘇,是的,但我敢說,那具軀體在蘇醒后,會愿意為那解救他的人付出一切。甚至是去死。
骨頭愿意為你去死,嘉雯,慢慢地,它更愿意為你而好好活著。
你說你理解我,因為你的「那段日子」。說實話,我還不是很理解「抽動癥」具體是什麼。但你說就跟我現在一樣,就感覺是體內住了另外的東西。
有時候,你會戲稱它是「抽動君」
,有時候則不會。「抽動君」一如我的骨頭,會擅自驅動你的身體,去做那些違背和不堪的動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