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晚上都因魏塘的笑容寢食難安，所以比平常晚起了十分鐘。

等他到了班上，班級忽然安靜了。每個人坐在座位上注視著他，偶有竊竊私語傳出來。

黃曉峰在初始的怔愣后轉身，六塊大黑板上用油漆顏料刷了刺目的大字。

黃曉峰，小偷！

盜竊犯！

慣賊！小心東西！

等等。

黃曉峰一下急了，他慌亂地拿板擦擦著黑板，弄不掉。他沖出教室，在廁所里找到抹布和水桶回來洗，才洗掉一個字時，班主任進來了。

老師靜靜地佇立在門外，身影被陽光拖得極長。黃曉峰的汗下來了。

他只是某日去學校門口的小店里看文具時相中了一個軟皮的筆記本，標價 35，他買不起，卻也想要。他以為老板沒發現，一時頭腦發昏，偷偷把筆記本帶了出來。那天天氣很陰沉，老板在柜臺后打著哈欠，腦袋幾乎點在柜面上。黃曉峰從一旁的鏡子里看見自己的態度很自然，不應該有人會發現。

一切應該早就過去了。

可現在有人知道了，爆出來了，全班都看到了。謠言最恐怖，殺人于無形。黃曉峰在汗流浹背的恐慌中抬頭，雙腿酸軟。

他看見坐在中間的魏塘對他咧開個燦爛的笑容，猶如吐信的毒蛇。

那天之后，關于黃曉峰慣性偷竊的小道消息不知通過什麼人的嘴，在學校蔓延開了，他開始被同學疏遠，被老師排斥，也被往日的朋友們奚落。他的書包出現在女廁所的各個隔間，他的東西被人埋在操場的沙堆里，他的作業本和課桌上被人用涂改液畫得亂七八糟。

似乎沒有人關心他發生了什麼事，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件事情究竟是怎麼被人察覺的。

日復一日，年復六年。整整六年中黃曉峰在抬不起頭的日子里掙扎。

他屈服了，給魏塘錢，幫他偷試卷，幫他捉弄人，幫他折磨別人。一旦不從，魏塘總會笑嘻嘻地指著校外那個小賣部，甚至不用說話，已經足夠黃曉峰恐慌了。

黃曉峰的傷口隱匿在體內，極難被人察覺。家中只有年邁的外婆，她什麼也做不了，什麼也不知道。每日除了吃齋念佛求菩薩保佑外，沒有任何實質的舉動，所以黃曉峰唯一的期望就是高考。只要不和魏塘念一個學校就好了。脫離了他，脫離了這個已經對他深懷惡意的環境就好了。

黃曉峰抱定這個信念，那是他唯一的生路。

后來黃曉峰考上了本市的高校，原定的學校在外省，可惜他名落孫山。這間大學雖稱不上多好，但卻也差不到哪兒去。就在黃曉峰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魏塘時，開學典禮后的自由時間，魏塘突然出現在他面前，冷笑著說，同學你好呀。

魏塘高考出了狀況，意外落選了。就像繞不開的詛咒一樣，黃曉峰再次落進了魏塘的手里。

從初中到高中，再到大學。

「所以你就殺了他？」安明一頓，笑著搖頭，「不，是準備殺了他？」

「應該說，我已經殺過他了，可沒想到他又從地獄里爬了出來。」

黃曉峰惡狠狠地開口。孫小舟眉頭一皺，身側仿佛慢慢爬上毒蛇，帶著酥麻的疼痛感。黃曉峰看她那樣，反而笑著再次補充。

「我用花生殺過他。」

魏塘有嚴重的花生過敏癥，連聞著花生的味道嗓子都能難受好幾天。這件事情黃曉峰是在校醫院的體檢報告上無意中發現的。

醫生給的建議是注意飲食，預防危險。

這句話給了黃曉峰無限的遐想空間，讓他在深夜做了很多不同的計劃。

時逢大二，軍訓。天氣炎熱，萬物溶解。

那次軍訓遇著了救災，前線的官兵沒有那麼多時間和人手，索性就安排在校內進行。

魏塘他們班和黃曉峰的班級在一組。

黃曉峰已經十分注意萬分低調了，魏塘在過去的一年倒也謹言慎行，至少他沒來找黃曉峰的麻煩。

可到了軍訓的第一個晚上，黃曉峰剛要入睡，通鋪的床頭爬上來一只手。他嚇得幾乎跳起身來，又被魏塘狠狠摁下。

魏塘的臉近在咫尺。

「噓！」

魏塘對他眨眼，示意他出門。兩人前后腳跑出了宿舍，魏塘在角落里蹲著抽了兩支煙后，起身笑瞇瞇地看著他。

「老同學，最近手里有點緊。跟著個哥哥做項目，賠了。要不你接濟我點，等回了本兒，我再給你補上？」

黃曉峰惡心壞了，跟吃了蒼蠅一樣。許是他的表情太明顯，一朵云飄過，魏塘的神情也跟著轉了。

「其實你很好奇我為什麼知道小賣部的事情吧？」

魏塘提了他的死穴，魏曉峰僵住了。少年時不好的記憶全部復蘇，他只因為一次的錯誤仿佛就被判了無期徒刑。

黃曉峰靜靜地瞅著魏塘。

「因為那天，我也在店里。」

黃曉峰早猜到了。同時他還猜，魏塘在店里和他做了一模一樣的事情。

雖然沒有證據，可他就是知道魏塘不是什麼善茬。

然后魏塘接下來做了另一件事，這件事直接促發了黃曉峰的心思——他摸出了一張照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