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強忍著巨大的沖擊力,咬牙切齒地追問下去。
「他為什麼買狗?」
「說是……」燒傷男回憶之后,臉上露出了憤怒的表情,「他媽的!還為什麼?就為了給她女娃買條狗!」
我心底一沉,涌上來的,是控制不住的鼻酸。
我強忍著那種酸痛,狠狠扇了他一耳光,一字一頓說道:「說清楚,為什麼買狗。」
燒傷男的臉上,屈辱與示弱的表情不斷閃現。
「為了讓狗保護他娃啊,還能為什麼!」
31,
時間,倒回到那一個夜晚。
「爸,如果不是要保護我這麼一個瘋女兒,你是不是……會過得更好?」
「傻孩子。
你就是很瘋啊,是個人都怕你。
誰想灌我酒,我就說把你放出來咬他。
所以……是你在保護爸爸啊。」
我隔著門,泣不成聲。
「你別胡說了。」
「秦幼,你養條狗吧。」
「為啥?」
「能帶你出去啊!要遛狗的。」
「我懶,別想了。」
「長大了,它能保護你!」
「我還用它保護?」
「哈哈哈哈,你啊……你聽話。」
32
燒傷男告訴我,起初,我爸想買狗,鬼使神差地,找到了他們賣狗的破爛門市。
那是一個很破很破的門市,本就是一個噱頭,從沒想到有人會光臨此地。
更何況,我爸敏銳地發現了真相。
發現了,燒傷男與其弟弟,正在喂狗吃人肉、銷毀尸體的真相。
本來,我爸已經表現得很輕描淡寫了,糊弄了一會就離開了,但礙不住燒傷男更加機敏。
他們追,我爸跑。
最終,死在了那一輛貨車之下。
「當時,你老子就很變態,居然死之前還很得意地說,在他死后,會有一個人,永遠地追著我們不放。」
說到這里,燒傷男還特意地回憶了一下我爸的說辭。
我爸是這麼對他們說的。
「我死了,挺好的。」
「你們是她活下去的魚餌。」
「答應我,跑得越遠越好。她挺厲害的。」
33
所以……
所以,我爸最終,還是打消了和我一起自殺的念頭。
那個未送出的狗狗,是他的第二份禮物,是他試圖用來保護我的,堅實的盔甲。
對嗎?
雖然,直至最后,你并沒能抱回一只健康的狗狗。
但是,你還是留給我了一份禮物。
那是一份用你的生命,鑄造的復仇之禮。
這個禮物,讓我徹徹底底有了活下去的理由。
因為你死于非命了。
因為,你的女兒,你那個孤僻、偏執、不懂事的瘋女兒,
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,就算是追到垂垂老矣,也一定會將真兇繩之以法。
當燒傷男說完之后,我才察覺到,自己的眼淚已經流出來了。
止不住地流。
沖刷著臟兮兮的灰塵,與血痕。
我終于弄清楚了,父親的死因。
一場未竟的生日宴會,一個陰差陽錯的血腥之夜。
不過……
爸。
你女兒辦到了。
謝謝你,一份磕磕碰碰的生日禮物。
34
黎明已至,陽光射進毛坯房,將刀刃倒映出一片金色。
警笛聲,就在樓下響起。
我看著奄奄一息的燒傷男。發現他的眼中露出「得救了」的慶幸眼神。
我則俯下身,跟他說:謝謝你,跟我說這些。
燒傷男的眼中露出了更大的驚喜,用有氣無力的聲音,說:……沒關系!沒關系!
我繼續說道:尤其是那一句。
「親人的命,要親手來償。」
頓時,燒傷男的臉上滿是驚恐。
緊接著,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。
那里,插著我手中的刀。
35,
我沒想到的是,第一個沖進來的,是梁警官。
他眼神復雜地觀察了一下屋內的局勢,接著扶我進了警車,以最快的速度開往醫院。
車子里,只有我們兩個人。
虛弱之余,我氣若游絲地問他:梁警官,我正當防衛,不用坐牢吧?
梁警官卻沉默了半晌。
良久,他才開口說:你真是被他們擄走的嗎?
我苦笑著搖頭:不然呢?
梁警官透過后視鏡與我對視了一眼。
「你確定不是你自己主動找上的他們?比如,為你爸報仇?」
「開玩笑,我怎麼確定他們是兇手啊?再說,我有那麼瘋嗎!」
我沒好氣地懟了一句,聲音過大,牽動了傷口,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。
熟料梁警官繼續說:「這里就我們兩個,沒錄音,你放心。」
我則翻了個白銀,最后回了一句:別瞎猜了。
一路,風聲呼嘯。直到警車在醫院門前停下,我被扶上了擔架后,梁警官才用手指輕輕點了下我的胳膊。
我疑惑地看向他。
他跟著擔架,點了根煙,忽然也很困惑地問了一句:你知道世界上又愛飆車,又不會被抓的人,開的是什麼車嗎?
我呆住,想起了月余前,那個在推理論壇上的狂妄小子說過的話。
順著梁警官的眼神,我看向不遠處的車。
警車。
所以,他就是涼介?
我吞了口口水,語氣艱難。
「梁警官……」
「我以為那麼說,你就會放棄追查了。真沒想到,讓你誤打誤撞。」
我敏銳地察覺到了梁警官語氣中的歉意,連忙說:「所以,我這副模樣,就是怪你對不對?你要負責對不對?你還泄露警方信息你……」
「知道了知道了。」
梁警官站在原地,與我對視后,轉過身,向我揮了揮手,走入了晨曦之中。
「正當防衛,我會爭取的。」
36,
后幾天,在我傷還沒好的日子,就傳來了我正當防衛的消息。
不過,刊登在報紙上的,也只是受害女性急中生智脫逃的簡短消息,算是為了保護隱私。
大概又一個月后,我出院。
接我的,是梁警官。
他沒穿警服,換了輛自己的私家車,載我回家。
路上,梁警官問我之后的打算。
我想了想,說,好好活著吧。
「那個病呢?怎麼樣?」梁警官不動聲色地問我。
我沉默一會,跟他說。
我爸當年跟我舉了個例子。
他說,秦幼,這世界上,有很多人,對很多東西過敏。
芒果,小麥,啤酒,甚至空氣。
他們窮盡一生,都在試圖與這些命中的宿敵和解,借以友好地度過這一生。
你要記住,一定要。
對花粉郭敏的人,絕不妨礙他們活在花香之中。
梁警官聽完后,咀嚼了一會,才說:挺好的。
我們便都沒再說話,安靜地聽著,車內歌聲飄搖。
那是一首伍佰的《白鴿》。
飛翔吧 飛在天空
用力吹吧 無情的風
我不會害怕 也無須懦弱
流浪的路 我自己走
那是種驕傲 陽光的灑脫
白云從我腳下掠過
干枯的身影 憔悴的面容
揮著翅膀 不再回頭
縱然帶著永遠的傷口
至少我還擁有自由
……
別相信任何人:黑燈下的灰色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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