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些警惕:「你是怎麼找上我的?」
此人說:「通過手機推送的信息。」
我這才意識到,我在橋上看風景,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我,一切都是相互的。
此人接著說:「我需要一個精通緬甸語的合作伙伴。」
嗯,緬甸語屬于小語種,他找我就算找對人了。
下班之后,我跟這個自稱朱總的人見了面。
他是個很講效率的人,坐下來就說明了他的目的——他打算從緬甸引進一款化妝品,它的基本原料是香木粉,來自緬甸一種獨有的樹木,叫作塔納卡。他提出了兩個方案,第一,我進入他的公司當翻譯。第二,我負責進貨,他們負責在全國銷售。
我說我考慮一下。
那天回家之后,我在手機上搜了搜,跳出了很多求購這種化妝品的信息。我一下就動心了。我在公司當翻譯,不可能跳槽去另一家公司接著當翻譯,我肯定要當老板。接著我大概算了算,如果按照當下的市場需求,只要我有足夠的資金,一年之內賺的錢夠我去 100 次奧斯陸了。
我不想詳細講述我上當的過程了,簡單說吧,我在朱總的指導下,先拿出我全部的積蓄從緬甸購進了一批化妝品,那次我賺了。接著我就辭了職,轟轟烈烈地干起了事業,我跟朋友們借了一大筆錢,這次我投進去,又賺了。再接著,我用房子做擔保去銀行貸了款,果然拿到了「嶄新的,連號的,一捆捆的現鈔」,又投進去,命運卻突然變臉,從此我再沒有收到過任何化妝品,我聯系那個朱總,他已經消失了,直到這時候我才意識到,那個境外賬號就是他本人的。
我找了這個人整整一個月,他跟偷我手機的那個扒手不一樣,他不在我的視線中,我挖地三尺都沒逮著他一根毛發。
晚上,我一個人宅在家里,不想喝酒,不想抽煙,不想吃飯,不想聲張,只想這麼呆呆地坐著。
這個房子很快就不屬于我了;女朋友也徹底離開了,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說出她的名字;我的工作也丟了,卡上的數字變成了報廢的溫度計;由于我無力償還債務,朋友們也都跟我絕交了;就連我的親爸親媽也跟我鬧得不可開交……
我又把目光轉向了手機。
它靜靜地擺在床上,屏幕黑著,似乎正在閉目養神。
我就這麼看著它,不知道過了多久,屏幕突然亮了,它睜開了眼睛。我探頭看了看,它給我推送了一篇文章,標題是——親,你不能再熬夜了。
我把它拿起來,低聲說:「咱倆當面嘮嘮唄?」
它黑屏了。
我沒有放棄,接著說:「如果……一個人徹底一無所有了,他該怎麼辦?」
屏幕再次亮起來,這次它給我推送了一個安樂死的廣告。
三.那個島
我呆呆地看著它,心里一陣陣發冷。從我最初跟它溝通到現在,多像人生啊——我先說要個玩具,它提供了購買渠道;后來我說我需要女人,它提供了聯系方式;我覺得我養不起女人,又說我需要賺錢,它提供了機會;經過一番折騰,現在我終于要死了……
手機又給我推送廣告了——「火葬場哪家強?西南崗子找老王!」「XX 長途靈車,跨省異地殯葬!」「XX 骨灰盒,金絲楠烏木打造精品小戶型!」
家里頓時充滿了喪氣,揮之不去。
我的心里「呼」地竄起了怒火,把手機狠狠摔在了地板上,然后就用被子蒙住了腦袋。
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,我迷迷瞪瞪中看見了鋪天蓋地的雪花,大得嚇人,它們覆蓋了我家,覆蓋了小區,覆蓋了整個世界,我無需睜開眼睛都知道那他媽是紙錢,很多人從四面八方踏著紙錢朝我聚集而來,他們是來祭奠我的,有我爸有我媽,有離我而去的前女友,還有被我辜負的朋友們……
我猛地坐起來。
怔忡了一會兒,我再次撿起手機,盯著它看了一會兒,突然說:「我想找到一個最了解你的人。」
手機似乎在快速思考這句話的含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