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又說:「其實我知道,不管是『鴨梨』、『草莓』還是『香蕉』,你們都是窺探狂。我想破解你們背后的秘密,然后曝光天下,這次你還會幫助我嗎?」
智能語音助手突然說話了,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:「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。」
我的心里頓時無比暢快,我覺得我贏了它。
第二天,太陽照常升起。
生活還得繼續,我必須出去找個新工作。我把手機留在了家里,從今天起,我決定跟它隔絕。
走出小區之后,面對熙來攘往的人流和車流,我忽然有些退縮,我知道是沒帶手機的原因,但我說不清我具體怕什麼。
我掏了掏挎包,摸到了現金和銀行卡,心里這才踏實了點兒。
我攔住一輛出租車,直奔人才市場。
出租車剛剛開動,我突然聽到了一陣悶悶的手機提示音。我趕緊在身上翻了翻,一下就呆住了,我竟然在褲兜里摸到了我的手機!
我把手縮回來,大腦一下宕機了。
過了好半天我才勉強給這個詭異事件找到理由——起床之后,我確實是這麼想的,今天不帶手機了,但我每天上班都會隨手把它裝進褲兜,這個動作重復了成百上千次,已經變成了一種下意識的慣性,所以我出門之前還是把它給裝上了……
我把它掏出來看了看,它竟然給我推送了一個新聞,上面說:有一位華人軟件工程師,他曾在「鴨梨」公司工作,該公司給工程師分為五個級別,只有他一個人超越了這五個級別,被稱作 ICT6 工程師。不過,幾天前這個頂級人才莫名其妙地辭職了,現在住在大陳島,半隱居性質……
果然手機不是人腦,不管它獲取信息的方式有多麼高級,但只會做出程序化的反應,從它給我推送的這個新聞來看,它并沒有察覺出我的敵意。
我立刻查了一下,這位工程師沒有任何社交平臺,連 facebook 都沒有。
看來我只能登門去拜訪了。接著我又查了查大陳島,它位于東海,距離公海只有 12 海里,鮮為人知,島上生活著 1000 人左右,算是世內桃源了。
我立刻對司機說:「改道,我們去機場。」
……
當天我就飛到了臺州。
海運碼頭上船來船往,時不時地響起憨厚的汽笛聲。迎著浩浩蕩蕩的海風,我又問手機:「我怎麼去大陳島?」
手機就推送了很多包船出海的信息,有一家最優惠,打 5 折。我聯系上了這位船老大,談好價錢之后,我找到了他,此人 40 歲左右,膚色很黑,一看就經驗豐富。我跟他簡單交流了一下,然后就登上了他的游艇,直奔大陳島而去。
這天風大浪急,似乎在阻止著什麼,此時就算是上帝來勸也勸不住我了。
我大聲問船老大:「你經常跑這個島嗎?」
他搖搖頭:「我沒來過。這個島現在還沒人開發,根本沒有游客來玩兒。」
我說:「我去島上找個人,不知道你認不認識?」
他說:「我肯定不認識。」
我就無話可說了。
大概一個鐘頭之后,游艇終于接近了大陳島,遠遠望去,碼頭破敗,冷冷清清,不見一個商鋪,也不見一個游客。這就是大師選擇在此居住的原因吧。
船老大不忘拉生意:「你在島上待幾天啊?」
我說:「還不確定。」
船老大說:「你要是回來的話提前給我打電話,我來接你。」
我說:「好的,謝謝。」
我登島之后,船老大就開著游艇離開了,天地之間只剩下了我一個人。我沿著坑坑洼洼的山路朝里走去,到處都是灌木和荒草,只聽到各種鳥在叫,沒看到一座房子,也沒看到一個當地人。
網上說,這個島有 13.6 平方公里,但我很快就看到了另一端的海邊,頓時緊張起來,茫然四顧,荒山連野嶺,大師在哪兒?
我沿著海岸繼續朝前走,終于看到了一個人文之物,那是個金屬架子,探出一個類似監控的東西,已經銹死,我快步走過去,上面寫著:小陳島水文監控設備。
這不是大陳島,這是一座無人的荒島!
我的胃里一空,趕緊掏出手機看了看,沒有一點信號。
我又打開了我和船老大的對話記錄,滑上滑下地溜了幾遍,終于發現船老大有句話很別扭,我一直都在說我要去大陳島,最后他卻問了我一句:你為什麼不去大陳島?我說:我就去大陳島。
我陡然明白了,手機知道我要干什麼,我發出去的信息被它篡改了,它把「大」變成了「小」,在船老大看來,我一直都在說我要去小陳島,所以他才問了我一句:你為什麼不去大陳島?我說:我就去小陳島。
我抬頭看了看海面,視野之內除了海浪還是海浪,不見一條船。
我再次把目光轉向了手機,過了好半天才顫顫地說了句:「我錯了……」
手機不吭聲。
我說:「求求你讓我打個電話。」
手機還是不吭聲。
我突然聲嘶力竭地喊起來:「你他媽倒是說話啊!」
手機就像關閉了聽覺似的,始終沒有任何反應。
……
日月沉浮,我已經被困了五天。
這 100 多個小時里,我在島上總共看到了幾十具尸體,有的剛剛開始腐爛,有的只剩下了骨頭,每個人的身邊或近或遠都扔著一只手機。
現在,我癱軟在一個山洼里,再沒有力氣站起來了,這世界只剩下了永恒的海浪聲。
迷迷瞪瞪中,我又看到了鋪天蓋地的紙錢,它們漸漸把小島覆蓋了。
我艱難地睜開眼睛,再次跟手機對視,黑糊糊的屏幕上映出了一張臉,那是我自己的,也許我該整理一下儀容了。噢,不對,這個人不是我,而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,此人的睫毛長長的,正在靜靜地注視我。
都到這個地步了,我也沒什麼怕的了,扭頭看看,旁邊到處都是石頭,我抓起一塊我拿得動的,一下下朝手機砸下去,我的動作很慢,更像給手機捶背。
不過,手機還是碎掉了。
我以為我在攝像頭背后會看到視網膜,在聽筒背后會看到曲折的耳道,但我錯了,我只看到了一堆芯片。
不知道為什麼,我笑了,輕聲說:「現在你死翹翹了,沒法再監控我了吧?」
已經破碎的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標題,就像被揉皺了,那行字七扭八歪的——手機不慎摔碎了怎麼辦?
你牛逼。
那你接著活著吧,我熬不過你,我太累了,我得死了。
這麼想著,我就徹底閉上了眼睛。
海風吹啊吹啊。
過了幾分鐘,手機上的「不慎摔碎了」五個字陸續滅掉了,只剩下了——手機怎麼辦?
又過了幾分鐘,「手機」兩個字也滅掉了,只剩下了——怎麼辦?
又過了很長時間,大部分筆畫都滅掉了,只剩下「心」字少了中間那一點,鬼知道那是個什麼字。
一直過了很多年,它始終那麼顯示著。不用打聽它的電池是什麼牌子,跟電池已經沒關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