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咖啡店的人越來越少,我不敢挪動身子,怕自己會逃走。我甚至不再想這個事情,只回憶自己今天幾點鐘起的床,吃的什麼,見了哪些人,快遞到哪里了。
想著想著,我突然回憶起,昨天開會,主任再三強調,讓我們注意著裝,律師協會說要買袍子。
我想起了平時工作中,其實很多人都分不清公安、檢察官、法官以及律師的區別。奶奶應該也一樣,她想要離婚,不是法律意義上的,而是心里的一個想法。
我給小華提出一個主意,小華眼里閃著淚光,同意了我的說法。
我終于可以踉踉蹌蹌地走出那扇門。
第二天,去醫院的路上,小華一直問我怎麼收費。我告訴她,不會超過兩萬塊。她就在車上寫了個 19000 的欠條給我,我讓她先收著。過收費站的時候,小華又開窗搶著要給過路費,我說走的是 ETC,不用管。
我開車 3 個小時,終于到了奶奶的醫院。
剛下車,我就換上了袍子,小華說,她要替我扣領巾。看得出來她很緊張,幾次幫我整理衣服,半蹲在地上幫我拉袍子的邊角。
到了病房,奶奶還認得我,她看到我這身裝束,伸出手來,想摸一下袍子,卻馬上縮了回去。
奶奶的病房里有三張病床,只住了兩個人,另外一位病友是個大叔,他看到我,問奶奶是不是家里有當官的。
「沒見識,人家是來給我辦離婚的。」奶奶白了他一眼。
聽我說要舉辦離婚儀式,她執意說要打扮一下,「結婚的時候都沒怎麼打扮,后來我想要一件的確良的衣服,那料子好,舍不得買,好貴的。
」
我笑著說,是不是比蓋房子還貴啊!
奶奶笑個不停,拉著小華的手,「我妹兒最貴。」
我拉開公文包,從卷宗袋里拿出離婚協議書。
這時,小華的爸媽以及兩個姑姑相繼走了進來,爺爺左腳剛跨進來,見到我,楞了一下,往外面走了。
兩個姑姑把小華拉到一邊,三個人用家鄉話爭吵了起來。
我被小華爸爸喊了出去,他把手里的一條煙遞給我,「小孩和老人胡鬧,沒料到會驚動你們。我們是本分人,奉公守法,待會請您吃個飯賠不是,耽誤您時間了。」
我沒有接話,細細打量小華爸爸,他頭發微卷,身材發福,脖子上掛了一條金鏈子,一臉憨厚樣。小華的媽媽站在他后面,在他耳邊嘀嘀咕咕,時不時瞟我一眼。
我其實不知道說些什麼,外面很冷,風吹著我的袍子往后揚,領巾也歪了,我想回車里躲一會,大概小華也被說服了,病房里面沒了聲音。
我往前走了一小步,卻沒想到,小華背著奶奶沖了出來。兩個姑姑跟在后面,「你想干什麼?你今天把事情搞這麼大,存了心要丟老頭子的臉?」
「別碰我奶奶,都他媽給我走開。你們個個深明大義,就我和奶奶瘋了。你們多懂事?奶奶 16 歲嫁過來,被一個男的打了 60 年,滿堂兒女看笑話,多體面!」
我走到小華和奶奶旁邊。奶奶抬手示意讓我靠近一點,她將我的領巾拉正了。
「我背著奶奶去學校,去海南島,去北京,去韶山,就是不要和你們這些偽君子在一起,你們誰過來我撞死誰。」小華撕扯著喉嚨喊,圍觀的人越來越多。
不知怎麼的,我腦海里忽然就出現當年奶奶背起那個小女孩的場景。
奶奶沒有勸說小華,把頭靠在小華脖子邊上,雙眼微閉,一臉安詳。
我小聲地對小華爸爸說,這個時候了,不要再扯所謂的顏面,不讓奶奶如意,以后小華會恨他們這里的每一個人,「我不過是來走個形式而已,我不是公職人員,但覺得為了奶奶,該這樣做。」
他們三姐妹說商量一下,「怕父親受不了這打擊,他是一個死要面子的人。」
小華不停地喘氣,轉過頭對奶奶說,「你不要怕。」
我讓小華先把奶奶放回病房去,「他們會商量出一個結果的,現在不是當年了,奶奶不再孤立無援。」
「不商量個結果出來,要麼他們別想出來,要麼就我絕不進去,沒有折中的方法。」小華抱著奶奶坐在臺階上,朝里頭喊。
過了一會,爺爺出現了,矮小瘦弱,腳步蹣跚,頭上戴了一個雷鋒帽, 沒有看我們,徑直進了病房。
十分鐘后,他們出來了,是爺爺開的口,「你們要抓人可以,要離婚最好。」
小華的兩個姑姑把病房打掃了一下,被褥疊得整整齊齊,小華給奶奶梳了個頭。
我向醫生和護士長簡單說明了情況,他們也來到病房,帶來一束鮮花。
我拉了拉袍子,身子站得筆直,面向奶奶,「我正式宣布于秀蘭女士和胡世長先生離婚,于秀蘭女士自愿放棄名下所有財產,夫妻共同債務不論多少都由胡世長先生承擔,此結果立即生效。」
話剛落音,小華哭著過去抱住奶奶,「奶奶放心了啊,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,想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,不想出門了,就讓紅薯爛地里,再沒有人打你了。
」
護士把鮮花遞給奶奶,豎起大拇指,「待會打針,我們會輕一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