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夏阿姨把你做的事情都告訴我了。」
「嗯。」我盯著他沒有人色的臉,「你想怎麼辦?」
「報警!」他說。
在我的意料之中,他現在知道了夏阿姨和我的交易,完全可以和警察說,我是主謀。這樣一來可以擺脫紅的威脅,二來即便是判刑,也會從輕發落,幾年之后又是一條好漢。
我攥緊了手里的藥瓶:「嗯,你報警把我抓起來吧,我罪有應得。」
「你誤會我的意思了,兒子。」他忽然上前一步,抱住了我,「只要把這個女人殺了,然后這個世界上,就沒人知道你做過什麼。然后我去自首,把這一切都攬下來。至于那個寫信的人,我賭他不敢去揭發我們!躲在背后陰人,能是什麼干凈貨色,到時候大不了魚死網破!」
一連串的變故讓我的頭腦發懵,耳朵旁邊毛刺刺的,正準備推開他的腦袋,卻看到了他鬢角的白發。
我有多少年沒有好好看過他了。
好像從來沒有。
「來,我帶你去一個地方。」他拉著我的手說。
23
旋轉木馬,海盜船,碰碰車……
他竟然帶我來到了游樂園。
「兩張票,一張成人,一張……兒童。」他討價還價,「啊,我兒子不能買兒童票?他才多大呀,憑什麼不能?」
我忍無可忍:「我高中了。」
「哦,原來這麼大了。」
我們登上了摩天輪。
他指著窗外,興奮地叫道:「你看,我們現在飛這麼高了!下面的人跟小螞蟻一樣。」
「你帶我來這種地方做什麼?」我問。
「你小時候不是就想去游樂園嗎?你媽管得嚴,沒答應過你,今天老爸帶你來彌補這個遺憾。」他拍拍我的肩膀,「小伙子,出來玩這麼嚴肅干嗎?開心點。
」
舅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:小心你爸。
我后退一步,沒有接他的話頭。
他坐下來,有些失落的樣子:「我知道你討厭我,從小到大,我沒給你過過一次生日,沒帶你吃過一次肯德基,也沒給你買過什麼禮物。我這個爸爸當得太不稱職了,但是沒辦法,家里你媽是老大,她說東,我哪敢朝西?」
「夏阿姨說出你的事的時候,你不知道我有多震驚,多心痛。」 「你該有多恨我,才會做出這種事情。」
「想想也是,別人的小孩都在父母的寵愛下長大,你每天被打被罵,心里能好受才怪了。如果我能攔著一點你媽,你都不會變成這個樣子。」
「你做錯了事,我有一半責任。」
「現在,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諒我。就想著在進去之前,最后好好愛你一次。」
「對不起,兒子……」
他在椅子上縮成一團,說到最后已經泣不成聲。
這個男人我從來沒有正眼看過,現在竟然能讓我方寸大亂。
心臟一抽一抽地疼痛。
小野獸伸出雙手,問我,要剪掉爪子嗎?
我走到他身旁,俯瞰窗外:「嗯,人真的和小螞蟻一樣。」
他擦擦眼淚,笑了。
24
陽光美好得不真實。
我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端上。
滿地是血的別墅,躲在暗處的獵手,被我害死的媽媽……一切都好像一場噩夢,被冰淇淋的香氣輕易消解了。
「你在這里坐一會,我去買個冰淇淋。」
「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。」
「在爸爸面前,你永遠都是小孩子!」
我于是在椅子上坐下,看著他奮力擠進人堆。
「香草口味的,喜歡嗎?」他很快搶來一個,「哦,我忘了,你喜歡吃甜的,我再給你拿一個草莓味的!」
「拿那麼多吃不完!」
「你又不是小孩子,怎麼就吃這麼點,等著!」
我捧著冰淇淋,忽然想起了一個瞬間:
小學門口有一輛賣蛋糕的小推車,用的奶油很廉價,但是因為舍得放糖,總能讓小孩子們流連忘返。
我當時也好饞,終于在某一天,纏著媽媽要她買一個。
媽媽一巴掌拍在我頭上,說,吃零食的人將來沒出息。
我哭了一路。
晚上,她接我下補習班的時候,拎著一盒巴掌大的小蛋糕,說這是她在家自己做的,比學校門口賣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。看在我之前表現不錯獎勵一個,以后要再接再厲。
我點頭如搗蒜,吃得滿嘴奶油。
媽媽罕見地笑了。
為什麼這些細微的時刻,我現在才想起來。
媽媽已經不在了啊。
我摸了摸后頸,其實這個動作未必是控制。大貓在愛撫小貓的時候,也會這樣摸吧。
鼻子一酸,眼前忽然模糊了。
「媽媽,這個大哥哥怎麼哭了。」一個小女孩指著我說,「他不是有冰淇淋吃嗎?」
她的媽媽對我道歉,抱著她走了。
可是我已經沒有媽媽了啊。
我在心里說。
25
手機響了。
紅:「還沒有下手嗎?」
我手邊放著一瓶礦泉水,早在出門前,我就已經把藥放在了里面。
爸爸在我旁邊坐下,拍拍我的背:
「想什麼呢。渴死我了,給我喝一口。」
瓶子被我攥得嘎吱作響。
「不要!」
眼皮越來越沉重。
26
我又回到了別墅。
舅舅的尸體就躺在我旁邊。
「醒了?」
我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:「果然是你。」
爸爸,或者說,紅,嘴角一撇:「這麼說,你懷疑過我?」
「你是第一個接觸到信的人,也是唯一一個能全天二十四小時監視我們的人。
舅舅在外面找了十幾年一無所獲,其實賊在家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