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場地震后,家門口的操場上裂開一條巨大的縫隙。
后來,我在縫隙里發現了失蹤 8 年的父親——一具被泥土包裹著的白骨。
1
地震發生兩小時后。
夏秋感到下腹隱隱地墜痛,但她被幾個低年級的學生圍在中間,只能把心底的那絲焦慮從面上抹去,轉頭望向遠處正在搭建的那幾頂帳篷。
站在那群高三學生中間正上下比劃的楊繁,是她的丈夫,也是這所學校的校長。
地震發生的時候,楊繁正在給她做睡前按摩。
天花板和家具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,楊繁二話不說抱起她就往外跑,一邊下樓還一邊叫上了家屬樓里的其他老師,直往一墻之隔的學校里跑。
楊繁的雷厲風行在整個南臨的教育系統都是出了名的。就這一會兒功夫,已經把住校的學生和附近的居民安置妥當。
接地震局的通知,今晚大概率還有余震。
楊繁讓后勤去調來了平時應急儲備的帳篷,決定今晚就在這操場上安營扎寨,帶著學生和居民們對付一晚。
球場上所有的探照燈都已經打開,明亮的光線下,夏秋能看見丈夫的 T 恤后背上被細密的汗珠浸濕,不由覺得有些心疼,但同時又升騰起無限的暖意——
年輕有為還古道熱腸的楊繁,是自己的依靠,也是在場所有人的。
腳下的塑膠草皮突然抖動,夏秋眼前一黑,以為自己要暈倒了。在幾個女學生的尖叫聲中才意識到,是又一場不小的余震。
地動山搖之中,傳來一聲撕裂的巨響。
楊繁似乎是想要回頭看一眼妻子是否安好,卻從她的瞳孔里看到了一絲異樣的驚慌,夏秋喊道:「小土豆——」
小土豆是老校長收養的孩子,天生智力障礙。
老校長去世后,楊繁接過了愛心的接力棒,日常就把孩子養在老校長留下的故居,由幾個老師輪流照顧。
楊繁回身只見小土豆那孱弱的身軀晃了幾下,突然消失在眼前。
他百米沖刺跑過去想抓住小土豆,卻只摸到一個衣角。
這次余震讓操場中間多了一條巨大的縫隙,覆蓋在地面上的草皮也隨之撕裂。站在旁邊看熱鬧不懂事的小土豆掉到了地縫里,生死不知。
楊繁漲紅了臉,流露出很少有過的驚慌。
他對著操場邊緣負責燈光的幾個老師喊道:「把燈往這邊打——」
亮若白晝的燈光移向那條森然恐怖的深溝,小土豆側臥在一米深的地溝里,一身的泥土碎石,但看起來倒傷得不重。
楊繁站在地溝邊緣,剛要松一口氣,卻聽見小土豆喉嚨里發出嗷嗷的怪叫,一雙黑黢黢的手伸向身前不遠的地方。
那叫聲過于凄厲,驚飛了不遠處本就不安的鳥群,讓這震后余生的操場,更顯得陰森恐怖。
順著小土豆手指的方向,楊繁和在場的人都看見了地溝里讓這個智障少年害怕的東西——
那是一具被泥土包裹著的白骨,但依稀能看見尚算完整的骨架。
頭顱只和脊柱有一點即將折斷的相連,在午夜的冷風里顫顫巍巍,像是在訴說著千言萬語。
2
師生的后續安置加上那具突然出土的白骨,再見到丈夫已經是三天之后了。
楊繁一身的衣服來不及換,臟得有些發硬,進屋先到衛生間清洗了一番。
夏秋從廚房里端出了還有余溫的飯菜,看著濕發白面的丈夫狼吞虎咽,眼底是無限的溫柔。
等楊繁兩碗飯下肚,夏秋才問:「學校的事都處理好了嗎?」
「嗯,明天復課。操場整修需要兩個月的時間,這段時間體育課停了,你也正好在家休息休息。」
夏秋大學畢業后,回到了這所從小長大的中學任體育老師。
那片綠色的塑膠草坪,還是八年前她高三那年翻修的。對這片日常揮灑了青春和汗水的操場,她有著一種別樣的感情。
只是現在這樣的特殊時期,停課的通知從楊繁口中說出來,讓她覺得如獲大赦。
「小土豆呢?」
「他精神受到了刺激,病發得比較嚴重,暫時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住院了。」
楊繁身上的水汽加熱氣,把居家服印出薄薄的一層汗意。
隱隱約約,夏秋能看見丈夫身上有各種不忍卒睹的猩紅抓痕,手臂上還有兩個牙印。
不用問也知道,是在將小土豆送醫的過程中,遭到了那孩子的激烈抵抗。
小土豆的名字里雖然帶個小字,但今年也已經是十六歲的半大少年,力氣并不輸一個成年人。
經歷了兩任校長,他現在幾乎成了楊繁半個兒子。
平日里雖然神志時常不清,但對楊繁和夏秋夫婦,還是很親近的,這次居然把楊繁也撓出了一身傷。
但想來任何一個人,經歷過了地震的驚嚇,又碰巧撞上了那詭異的尸骨,正常人也算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,更何況還是個心志不全的孩子。
夏秋也不忍再說什麼。
想到那具白骨,夏秋知道楊繁不希望她追問,還是忍不住好奇道:「那小土豆發現的那具尸體呢,警方有進展了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