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皎沉著臉不說話,我瞬間明白了幾分。
「所以要走的人是我?」我的聲音有些顫抖:「是我……我死了?」
結合魏皎和浪人的描述,我拼湊出了事情完整的來龍去脈。
我死了,而且不是什麼壽終正寢的正常死亡。
我死前心里有遺憾未了,于是死后以公司大樓為原型,在同一個地方用臆想創造出了一棟一模一樣的大樓。我一個人在大樓里徘徊,以為自己還在正常上班休息,但其實一直在臆想的空間里行動。
今天是我的頭七,我將會在明天零點前完全消散,我的臆想空間和現實空間產生了一些重合,所以才出現了這一切奇怪的類似平行時空的現象,所以我的潛意識才會在夢里化身為老汪催促自己趕緊在今天表白。
「怪不得,我總覺得我在公司像一個「隱形人」,怪不得,我看見了兩個你。」
知道自己馬上要消散了,我反而異常平靜。
我一直以為是魏皎死了,她的靈魂留在了公司,所以才出現了兩個魏皎,卻沒想到死者竟是我自己。
「因為臆想和現實的部分重合,王晴收到了你發來的微信消息,她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你的靈魂還遺留在人間,所以拜托我來送你上路。」浪人說著搖了搖手里的鈴鐺。
鈴聲逐漸化為古樸的韻律,我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,大腦開始放空。
魏皎突然抓住了我的手,眼睛卻盯著浪人:「還有一個小時,能不能再給我們一個小時?」
浪人看了看表,做了一個請的手勢。
「章小彰,你還有什麼沒有完成的心愿嗎?在這棟大樓里,你現在想做什麼都可以,只要你說出來,我都答應你。
」
魏皎看著我,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認真和堅定。
我在她的注視下紅了臉,說:「我有一個小小的心愿,不知道你肯不肯答應,只要五分鐘就好。」
「嘖,五分鐘也太短了吧,兄弟你不行啊。」我話音還沒落,浪人強行插進來一句吐槽。
「閉嘴吧,臭道士。」魏皎給浪人投去一個眼神殺。
我連忙擺手:「你們誤會了,我沒別的意思,我就是想給你編一個辮子……」
我喜歡魏皎的頭發,她金棕色的長發在陽光下會散發出柔和的光。
征得魏皎的同意后,我給她編了一個最簡單的麻花辮。我是第一次給女生編辮子,技術不熟練,編了兩次才編好,但是魏皎很滿意。
系頭發的紅繩,是浪人友情提供的。他給了我兩根紅繩,一根我系在了魏皎的發尾,剩下的一根我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,算是我的一點私心吧。
我突然想起,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,我一直忘了問。
「對了,能不能告訴我,我是怎麼死的?」
「一周前的今天,你在公司加班,健身后猝死在了換衣室的淋浴間。因為搬工位,在大樓辦公的員工很少,所以保潔員沒有每天清理淋浴間,你死了兩天后才被人發現。」
魏皎猶豫了一下,說出了我的死因。
「哦。」知道自己是猝死的,我竟然不是很意外。
反倒是浪人唏噓不已:「上班短命啊,家里躺保平安啊~」
我看了看表,時間還剩下 40 分鐘。
「能不能陪我在大樓里走走?」我牽起魏皎的手。
「我入職就是在這里辦的,HR 給了我一個入職大禮包,里面有一個小玩偶特別可愛。
后來我才知道這個玩偶是讓新人送給自己導師作為見面禮的,不是給新人的。」我指了指 2 樓的行政窗口。
「午餐我最喜歡日料區的照燒雞排飯套餐,有時候食堂師傅會把套餐里的飯團換成抹茶大福,味道還不錯。晚餐的話,還是廣式的燒鴨叉燒雙拼飯最好吃了,醬汁特別香。」我牽著魏皎從 3 樓食堂逛到 4 樓食堂,一道道說起自己喜歡吃的飯。
「咖啡廳每周五晚上 7 點會有電影協會的人來放電影,我在這里看了好幾部沒在大陸上映的電影,都是文藝片。以后你也可以常來看看,不要一直一個人獨來獨往。」我拉著魏皎在咖啡廳的沙發里坐下,還用柜臺后面的咖啡機給她做了一杯拿鐵。
「法務財務都在這一層,每次合同或者發票出了問題我就得一趟一趟地往這兒跑,法務小姐姐人很好,不會說什麼,但我每次回去都得被尹總大罵一頓。不過你那麼厲害,肯定不會犯我這種低級錯誤。」
最后我回到自己的工位,拉開我的抽屜。
「你可能不知道,我的抽屜是個百寶箱,里面有各種各樣的加班神器。如果現實空間里我的工位還沒被人清理掉的話,你應該也能找到這些東西。那就都給你吧,要好好對待我的「遺產」,可別隨便送給別人,不然我會傷心的……」
「你說我買點什麼不好,非得買什麼加班神器,結果自己加班加死了……」
「小彰。」魏皎轉過來頭看我,紅了眼眶:「時間到了,走吧。」
我和魏皎回到了天臺。
浪人從墻邊坐起來,打了個哈欠,走到我身邊,開始搖鈴。
古樸的韻律如天啟般降臨,蕩滌著我的靈魂。我的意識越來越空白,身體也越來越輕。
靈魂消散的前一刻,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抱緊了魏皎,在她的耳邊輕聲說,
「魏皎,謝謝你,如果能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。」
「今晚的月色真美啊。」
【番外】 一夢黃粱
魏皎是尹總從競品公司挖過來的得力干將。
但其實,魏皎自己很不喜歡工作。
她覺得工作是反人性的,工作無法實現個人價值,只是提供勞動來換取生活所必需的報酬。
所以她總是越干越快,只求在最短的時間里完成工作,然后回家該干嘛干嘛。
但這一切落在同事們眼里,卻成了另一副樣子——她高效而理性、工作能力非常強,是個不好惹的女魔頭。
所有人都羨慕她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羨慕章小彰。
章小彰入職的時候,魏皎就留意到了這個愣頭青。
這個組里的人,不外乎是尹總、老汪這樣的老油條,自己也是一個工作多年沒有感情仿若 A.I 的「老社畜」,章小彰身上的朝氣和活力在這個人精堆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怎麼會有人這麼喜歡工作呢?
他總是笑呵呵地跑上跑下,取快遞寄合同交發票;
項目資料按照慣例都是隨便寫一寫了事,他卻總能洋洋灑灑寫上幾十頁,全是他一點一滴摳出來的 idea;
開會的時候總是全程錄音,盡管沒人要求,他也會在會后整理一份詳細的會議紀要發郵件給大家,魏皎不止一次地想提醒他「沒人看的,別寫了」。
他總會買一些奇奇怪怪的加班神器,靠墊、小風扇、加濕器、減壓鼠標等等,工位桌子上堆著滿滿當當的小盆栽小玩具;
每次有了什麼時令水果、小零食打折滿減,他都要買上一堆,熱情地分給所有人。
總之,章小彰看起來是個性格樂觀、用力生活的人。
好羨慕。
魏皎時常忍不住想,明明大不了多少歲,自己和他相比,是不是有些太喪太消極了。
有一次組里團建去吃烤肉,章小彰喝醉了,嘮嘮叨叨拉著老汪的手說了半天。
「汪哥,我知道你說的都對,可是我不這麼拼命又有什麼辦法呢?」
「我回家你嫂子每天晚上都非得跟我鬧,一會兒說我沒去參加孩子的家長會,一會兒說我不輔導作業,關鍵那題我得會做才行啊,現在小學的題怎麼那麼難啊!」
「我學校不好,學歷也不高,專業也沒有什麼稀奇,我能進這家公司,已經是天降的好運氣了,我必須珍惜啊……」
「出了事只知道讓我請假,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和事業啊,她就是想把孩子丟給我,自己一個人去玩去浪,一點責任心都沒有,她就不配當母親。」
「我也不想就這麼忙忙碌碌地活下去,可是我小的時候,所有人都告訴我要讀書上學,長大了告訴我要找個好工作成家立業……沒有人告訴我人生可以有別的活法啊!」
「我們男人就應該反抗!為自己的權利抗爭!不能讓女人騎到我們頭上來……」
「我認命了,只想好好工作當一顆螺絲釘,現在你跟我說追求夢想?可是我、我沒有夢想啊,我只是想活著而已,怎麼就這麼難呢?」
……
魏皎喝著清酒坐在倆人對面旁聽。
這倆貨醉得眼神都渙散了,雞同鴨講竟然把事情說完整了。
哦,原來章小彰也不快樂,再樂觀的人,也會不快樂的。
魏皎這樣想著就從盒子里掏出一支煙來,剛要點,章小彰一把搶過桌上的打火機,嘴里還嘟嘟囔囔地叫喚著「我來給魏姐點上」「魏姐排面」之類的話。
魏皎怕他燒著自己,伸手去奪,反被章小彰一巴掌拍了回去,就是犟著非得自己點。魏皎沒辦法,只能由著他。
章小彰「啪」地按下打火機,盯著火苗看了半晌,一直在傻笑。
最后才說:「看,有星星。」
「嗯,有星星。」
魏皎沒有在火里看到星星,卻在章小彰的眼里看到了星星。
后來散了場,魏皎送章小彰回家,才知道章小彰和自己住在同一個小區,不同的單元樓。
魏皎租的一居,章小彰和陌生室友合租的三居室。
可能是因為多了這麼一層緣分,魏皎對章小彰逐漸關照了起來。
只是這種關照并沒有持續多久,章小彰就死了。
因為連續的高強度加班和不規律的作息,章小彰猝死在了健身房的淋浴間里。
得知章小彰的死訊,魏皎是有些難過的。
不過她卻在章小彰死去的第 6 天,在辦公室里見到了他。
本來是計劃通宵寫 PPT 的,卻一抬頭看見了章小彰關切的臉,以及和以前一樣,鮮活又充滿好奇的眼神。
魏皎發現這是一個極不規律的臆想空間,兩個空間的重合毫無章法,好在章小彰常去的地方也就那麼幾個,找到章小彰,她就能在兩個空間里來回穿梭。
她沒想到的是,章小彰對她的關心勝過了自己,他誤以為死去的人是她。
這個傻乎乎的直男,怎麼可以這麼好笑又可愛?
只是這一夜太短了,
世界上美好的東西不太多,
如果自己能早一點遇見他就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