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說:「可算找著你了,你特麼的是不是有病啊?
「在樓道燒紙,你晦氣不晦氣?」
瓶起子看著就很老實。
看我臉色不太好,他也很緊張,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說話。
我看著來氣,照著他腦袋就拍了兩巴掌。
他竟然不還手。
抱著腦袋:「別找我!別找我!」
我看他可憐,像是知道怕了,就沒再揍他。
臨走的時候,警告他:「再特麼讓我逮到,我整死你!」
我本來是說句玩笑話。
但沒想到的是。
第二天,「瓶起子」真死了。
我還記得那天,天氣陰沉沉,一副要下不下雨的樣子。
8
大概上午十點半的時候,工地上一個打樁機的鉆頭掉水下了,當時樁基施工的位置已經定了,這橋的墩柱下面,也只有這麼一根樁基。
就算想做調整,也無法實現。
也就是說,這樁基成孔的過程中,出現這種事情,只能是想辦法排除,否則的話,代價更大。
想什麼辦法?
找人撈唄。
工地上有種行當,叫作水鬼,是專門負責打撈鉆頭,或者摸排水下作業情況的。
像是撈鉆頭這種事情,是比較少見的,畢竟沒有哪個工地,隔三差五地就掉鉆頭。
好巧不巧地,就讓我給遇上了。
水鬼有現成的,就是「瓶起子」。
他很瘦,皮膚黝黑,個頭高高的,腦袋有些大,套上潛水服的時候,我看到他緊張得牙齒都在打戰。
本來,我以為這麼危險的工作,報酬怎麼也得幾萬,后來我才知道,我想得太天真了。
那會兒「瓶起子」撈一次鉆頭,兩千塊錢。
死了另說。
就像所有故事都有會一個意外一樣,下去撈鉆頭的「瓶起子」
沒上來。
「瓶起子」下去沒多久,沉積巖就被水泡發了,膨脹以后,直接就塌了。
他直接被埋在了下面。
好不容易把他拖上來。
結果只有上半身。
樁基坑塌的時候,他被砸成了兩截,自胸部以下的半截,還在水里。
「瓶起子」是死透了。
我還記得他的眼睛,因為充血而凸出眼眶,就那麼盯著我,盯著我毛骨悚然。
當天,那個樁基坑就被木板給圍上了。
工地上死人,那會兒不是什麼大事兒,賠償到位就行。
但掉樁基孔里,卻是件麻煩事兒。
「瓶起子」還有半拉身子在下面,出再多的錢,也沒人敢下去把那半截給撈上來。
后來,我去了鎮上報賬。
走應酬、攀關系,磨蹭了差不多一個多禮拜以后,我才回到工地。
那會兒剛好是晚上十點多。
工地上燈都亮著,但卻沒工人上工,這讓我一下子冒了火,我這才幾天不在,都他麼不想干了?
就在我想找人發火的時候,遠遠地看到樁基坑那邊有幾個人蹲著。
9
「人呢,他們都死哪兒去了?」
我扯著嗓子喊了一聲。
有個人抬頭看了看我,有些眼熟。
「啞巴了?」
我正來氣,就朝著那邊往過走。
「于哥,于哥!」
剛抬腳沒兩步,身后就有人喊我。
我扭頭一看,是小白鴿。
不光是小白鴿,身后的工人宿舍里,四五十號人都趴在樓道的欄桿上,一個個的臉色都很難看。
更要命的是,這幾十號人都不說話,像是緊繃著神經。
我一瞅,這麼多人不上工,在這發愣,臉色就沉了下來。
小白鴿看我要罵人,趕忙跑了過來,把我拉到二樓。
這會兒,樓上樓下的過道里,已經圍滿了人。
剛才我還覺得沒什麼,我本來膽子就大,但站在這群人中間的時候,我有些怕了。
這麼多人,每個人都像是知道要發生什麼一樣。
一堆人一個勁兒地咽口水。
小白鴿也緊張地抓著我的胳膊。
她的手有些冰,看得出來,她很害怕。
不多時。
一陣斷斷續續的聲音。
傳了過來。
「來了!又他媽來了!」
有人顫聲道。
這一下,所有的人都不敢動了,都在原地站著。
我能感覺到他們的恐懼。
因為我也很恐懼,汗毛都豎了起來。
很快地,我就聽到了一陣打樁的聲音。
動靜不大,很有節奏。
我朝著那橋墩的方向看過去。
就這麼一瞅。
「鐺鐺鐺!」
打樁的聲音突然就變大了。
這聲音實在是太清晰了,根本沒法忽略。
我周圍的人,也同樣聽到了這聲音。
每個人的神情都很呆滯,靜得連口大氣都沒人喘。
10
我揉了揉眼睛。
看到了樁基那邊,有一小隊人。
有人拿著沖擊鉆,有人拿振動錘,還有人在檢查護臂是否變形。
拿沖擊鉆的,是個三十出頭的大個子,光著膀子,肌肉隆起,很有力量。
握著振動錘的是個兔唇,嘴巴有點兒先天畸形。
檢查護臂的,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,戴著眼鏡,我看向他的時候,他抬頭,沖著這邊咧嘴笑了笑。
笑得很怪,很僵硬。
不知怎的,我看著這幾個人,都有些面熟。
我問小白鴿:「『瓶起子』撈起來了?」
「沒,沒人敢下去啊。」
她說。
我說,那他們幾個,怎麼就開始打樁了?哪個工段上的,能驗收得了嗎?
「于哥,你可別嚇我,你看到了?」
小白鴿都快哭了。
我指著那邊三個人,道:「那三個人你瞧不見嗎?」
旁邊有人緊張道:「什……什麼人?」
我一下就來了氣,下了樓沖著那邊走去,一邊走,一邊喊:「都特麼瞎了?那打樁的,那三個人,不都在那樁基坑旁邊呢?都看不見是怎麼著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