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還有那個戴眼鏡大學生,塔吊的繩斷了,上面吊著的鋼板落了下來,把他砸成了一攤。
「工地上死人,賠了一大筆錢后,工程繼續,誰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。
「除了我,因為只有我知道,死的這三個人,就是當時把混凝土灌進橋墩,把安全員埋了的三個工人。
「從那天以后,憨奔兒他們每天都會來敲我的門,讓我去上工。
「這是我的報應,我逃不開的。」
老范說完。
他像是聽到了什麼。
瘋一樣地,向著外面跑了出去。
20
我拉上小白鴿一起去追。
外面的天色很暗。
陰沉沉的。
風刮得很大,很多工人都從工地上往回跑。
老范,卻沖著人群相反的方向。
直奔工地。
工地上,飛沙走石,能見度很低。
我和小白鴿幾乎站立不穩,走得很緩慢,摸索著沖著老范的方向走去。
突兀地,我看到空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。
老范的身子,也被掛到了半空中。
我很快地意識到那是什麼。
是塔吊的吊鉤,勾住了老范。
老范的血從半空中噴灑下來,落到橋墩上,很快地就染紅了整個橋墩。
「范叔!」
我大聲地吼著他的名字。
小白鴿卻突然拉住我。
讓我不要再往前。
我看到那個被血染紅的橋墩前,站著三個人。
然后橋墩慢慢地裂開。
一個腐爛嚴重的,只能說是人形的東西,從橋墩里爬了出來。
他還戴著安全員的頭盔,四肢詭異地扭曲著,張開嘴,嘴巴里都是混著血液的混凝土碎塊,他就這麼嚼著。
肚子被撐開一個豁口,胃里的石子不斷地掉出來。
他的眼窩凹陷,不斷地捧著面前橋墩上的混凝土,瘋狂地往自己嘴巴里塞。
「看到了嗎?」
小白鴿出聲。
那個人形的東西,猛地抬頭。
然后瘋狂地沖著我爬了過來。
我被嚇得不斷后退,拉著小白鴿要跑。
但小白鴿卻掙開我的手:「不要忘記我。」
她說完。
大步地向著那個人形怪物走了過去。
「小白鴿!小白鴿!」
我大聲地喊著她的名字。
卻被風聲蓋了過去。
21
小白鴿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風沙之中。
我被幾個工人從工地里拖了出來。
他們也看到了被吊在半空中的老范。
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。
但沒一個人看到小白鴿。
風沙停了以后。
我看到了那個裂開的橋墩,那個人形的怪物被鑲在里面。
因為被澆進橋墩的時候,他還沒死透,所以肚子和氣管、嘴巴里都是混凝土。
這事兒鬧得很大。
工程上打生樁的事情,被曝光。
我大伯聽聞此事。
也趕了過來。
我和他說起老范的遭遇。
他表示很吃驚。
告訴我老范在半年前,就因為在家炒制黃硝,不慎被炸死了。
我說不可能,上個月,我來工地的時候,就是他接待的我。
并且帶他去看老范的尸體。
老范就在太平間里,他死得很慘,腦袋被吊鉤鑿了個大洞,嘴巴大張著。
很是瘆人。
我大伯一言不發,拿出手機,給我看了一則新聞。
新聞上,赫然寫著。
「03.12 范某私制炸藥案,發生爆炸,一棟兩層樓房全部坍塌,范某當場殞命……」
我不能接受。
躺在太平間的范叔,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節上,還有焦黃的痕跡,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他被煙灼熏的。
他的胸前口袋里,還有我給他的那盒沒拆的中華煙。
「哪怕死了,都逃不過報應嗎?」
我喃喃道。
被炸死的范叔,最終還是回到這里來贖罪。
22
我在工地上又待了幾天。
卻再也沒見過小白鴿。
后面我心灰意冷,退出了這一行。
時隔半年之后。
我收到了檢察機關關于這件事的調查結果。
并不算厚的傳真上面。
有個女孩的黑白照片。
她戴著安全員的頭盔,眉毛淡淡的,長得比較清秀。
下面標著「受害者」三個字。
是小白鴿。
原來,老范口里,被打了生樁的安全員,是小白鴿,只是我當時先入為主,認為安全員是個男的。
卻不想,小白鴿,就是當年那個盡職的安全員。
我恍惚間,覺得這是一場夢。
她為什麼要救我呢?
我不明白。
直到,去年收到高中同學聚會的消息。
我翻開塵封已久的同學錄。
上面掉出一張畢業合照。
我在上面看到了小白鴿。
她就站在我后面。
那會兒的她很不起眼,柔柔弱弱的,我和她并沒有什麼太多的交集。
夾著照片的那一頁上寫著。
「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大工程師的,于所長加油!」
下面有一行小字。
「不要忘記我,雖然人生難免有聚有散,但你卻是我心目中,最珍惜、最難忘的朋友。」
落款是白歌。
有什麼溫熱的東西,從我臉頰上滑落。
我的眼淚滴在同學錄上,暈開了白歌的名字。
我擦了擦眼淚,看到小白鴿站在我面前。
「小白鴿,你回來了?」
我沖著她伸出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