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歌想要弄清楚發生在東郊的事情,也想把這靈車上的鬼怪全部帶回鬼屋,但出乎他預料的是今夜的靈車上竟然有兩個活人乘客。
他不想暴漏自己的秘密,不方便當著兩個活人的面做什麼出格的事情,所以他臨時改變了計劃,先低調一些,等到了荔灣鎮,兩位活人乘客下車后,他再跟其他乘客好好聊一聊。
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,陳歌目光從那個男人身上移開,看向窗外。
雨水落在玻璃上,兩邊的建筑早已看不清楚,周圍一片漆黑,他們乘坐的104路靈車,就好像是一座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小島。
車內突然安靜了下來,那男的發現陳歌自從和他說完后就再也沒有開口,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。
他雙手放在膝蓋上,忽然低聲問了陳歌一句:“你想要乘坐這輛車,就是為了尋找你那個朋友嗎?”
陳歌目光逐漸有了聚焦,他臉上的表情開始發生變化,就好像被那個男人猜中了心底的秘密一樣,有些不安,有些痛苦,還有一些自責。
緩緩點頭,陳歌看向旁邊的男人:“你怎麼知道的?”
“這輛車上的乘客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,否則大家也不會在午夜凌晨以后來乘坐這輛公交車。”
“聽你的語氣,你不是第一次坐這班車了?”陳歌嘴角牽動,露出和上車時一樣的笑容,但是眼中卻有一絲壓抑極深的痛苦,讓人看了都覺得心疼。
“我上班的時候就坐104路車,坐了差不多二十年。”男人似乎很久都沒有和人交談過,說話語氣很慢:“那時候科室里比較忙,人手不夠,我經常加班,總是坐最后一班車回家。
一開始我還挺喜歡坐末班車的,人很少,很安靜,不過后來坐的多了,看著兩邊黑漆漆的建筑,多少會覺得有些寂寞。”
“科室?你以前是做什麼?”
“醫生,燒傷科的醫生。”男人特別強調了燒傷科這三個字,他眼神中出現一絲波瀾,好像是想起了什麼。
“燒傷科?”陳歌之前只和心理醫生打過交道,對燒傷科不是太了解。
“手術、植皮、復健,這就是我們的工作。”男人說的風輕云淡,但是陳歌卻從這幾個詞背后聽出了一絲沉重。
男人也注意到了陳歌眼中壓抑極深的痛苦,他仿佛在陳歌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下意識的將陳歌當做了和他一樣的人。
簡短的對話過后,兩人又沉默了起來,許久之后陳歌才開口:“你乘坐這輛車也是去找人的嗎?”
男人輕輕點頭,戴著手套的手壓在圍巾上。
“這圍巾是你妻子織給你的?”陳歌找準時機,裝做不經意的問道。
聽到陳歌的話,男人愣了片刻,他把手從圍巾上拿開,慢慢搖了搖頭。
“不是你妻子送的?”事實和陳歌之前的猜測不太一樣,他有些好奇:“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?”
雨下的更大了,雨點擊打在窗戶上,不斷發出聲響。
男人沉吟片刻,取下了口罩,深深吸了口氣:“燒傷科的病人和其他科室不太一樣,體無完膚、面目全非、焦頭爛額、皮開肉綻,在我們這里,比比皆是。我實習的時候曾一度以為自己來到了地獄,直到我慢慢習慣了血肉模糊,習慣了惡臭和種種異味。”
“那個時候,我一度以為自己面對病人時,再也不會有太大的情緒起伏。”
“直到我三十歲的時候,我遇見了一個十四歲的病人。”
“她還是個孩子,后背被開水嚴重燙傷,我用了半個小時才把她的衣服和皮膚分開。”
“那個女孩很安靜,不哭也不鬧。”
“為防止對孩子大腦神經產生影響,我沒有用全麻,在我分開她的衣服和皮膚時,這孩子就睜著眼睛,看著我。”
“她的后背和她的面容是兩個極端,我像安慰其他病人那樣安慰她。”
“傷口處理完,我找到了將她送到醫院的大人,準備交代一些注意事項,可是詢問過后才發現,將她送到醫院的是鄰居,她身上的傷也不是因為意外,而是她父母干的。”
“我報警了。”男人說話的時候,偶爾還會咳嗽幾聲,他的身體狀況很差。
“女孩的父親有嚴重的暴力傾向,母親是個聾啞人,性格懦弱。”
“警方關押教育了她父親一個月,后來是她母親主動跑去派出所求情,畢竟一家都指望著父親養活。”
“在治療女孩期間,我一直陪著她,這孩子就像是一朵開在路邊的白色小野花。陪著她,也讓看慣了殘忍,聞慣了惡臭的我,久違的感受到了一絲快樂。”
“她出院兩個月后的某一天,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,電話那邊是她的聲音。”
“無法忍受父親醉酒后的暴行,她離家出走了。”
“我收留了她,瞞著警察和她的家人。”
“我知道自己可能做錯了,但我無法想象,那時候把她送回去,她會遭受什麼樣的事情?”
說到這里,男人停頓了一下,見陳歌表情沒有什麼變化,這才繼續開口:“在她二十歲那年,她向我表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