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,還真看出來了,棉絮上隱隱約約還殘留著人躺過的痕跡。
我心里不禁直發毛——這二手車行這麼大,就住不下一個老人了?街上流浪漢都不可能住這種破地方。
珠子耳朵接著說道:“今年夏天那麼熱,一天沒空調,人就受不了,老板他爹就在這里面住了一夏天,渾身都是痱子——痱子癢癢,撓的渾身都是血道子,誰見了都可憐。”
一提到老頭兒,我條件反射就會想到自己家老頭兒,他含辛茹苦把自己帶大,孝敬都孝敬不過來,怎麼就至于這麼虐待?
我立馬就問:“老板根本不管?”
珠子耳朵低聲說道:“老板哪兒敢管啊,疼媳婦還疼不過來呢!”
原來老板他爹今年七十九了,是年初的時候,從農村老家過來的。
老人年輕的時候就沒了老婆,但是怕老板吃苦,所以一直不肯給老板找后媽,含辛茹苦把老板給養大了。
老板自己倒是也挺爭氣,赤手空拳到了城里,也闖蕩出人樣來了。
按理說這個時候,是應該把老板他爹接過來享福的,但是老板他爹一開始不想給孩子添麻煩。
可今年年初,農村老家占了高速路的地,要拆遷,老人住了一輩子的院子沒有了,老板娘知道了這個消息,立馬買了飛機票去了老家,把拆遷款全領來了。
老人沒有錢,沒有房,橫不能真的流浪大街,只能上這里來跟兒子媳婦一起生活。
老人是農村來的,愛干凈,也勤快老實,到了這里生怕給兒子媳婦添麻煩,力所能及就給車行里打掃衛生,看門打更,頂的上個老保安——老保安一個月還得幾千塊錢工資呢!
可老板娘一看見老頭兒就黑眼(本地話不給好臉色),從來沒對這個老頭兒叫過一聲爸,天天趕狗養雞似得“喂喂”的,一會兒說了老頭兒地掃的不干凈,一會兒說老頭兒眼瞎沒有眼力見兒,把老頭兒折騰的跟個陀螺似得。
而房子白空著,也不給老頭兒住,什麼想法呢?說老頭兒這麼大歲數了,萬一死在哪個屋子里,屋子不就成了兇宅了嗎?多晦氣,自己住著膈應,賣房也賣不上價,反正這麼大歲數了,在哪兒湊合不是湊合,就找了一個箱子,讓老頭兒住箱子里。
老板不吭聲,算是默許了。
老頭兒一輩子什麼苦都吃過,有著舊社會特有的隱忍,車行里的人都給老頭兒打抱不平,讓老頭兒報警或者上法院告這倆人不盡贍養職責,哪怕送老人院都比這個強吧?
可老頭兒擺了擺手,說自己也沒多長時間活頭兒了,住哪兒都一樣。
其實,是老頭兒心疼兒子——他知道,鬧起來,兒媳婦不會放過兒子,兒子吃苦,比他自己吃苦還難受。
這些話聽得我心里都跟著難受——老一輩子的人一輩子窩在山里,沒接受過現代化教育,你也不可能說他們蠢,他們根本不跟現在人一樣,知道給自己爭取合法的利益,只知道自己忍忍,不能給孩子添麻煩。
要罵,就只能罵老板和老板娘沒有人性。
老板娘看老頭兒逆來順受,老板裝聾作啞,更是猖狂了起來,天天頤指氣使的,也有人隱晦的問,這麼虐待老頭兒,傳出去是不是也不太好?
可老板娘說,這死老頭子一輩子沒本事沒出息,好吃懶做,也不知道打拼打拼給兒子留下點什麼基業,養著這種老廢物,不也就是浪費糧食嗎?要恨就恨他自己沒本事,跟著她過日子,這就算不賴了,有種早死早超生,她還懶得伺候呢!
她也不提農村老家巨額拆遷款的事兒。
終于有一天,她又折騰著,說老頭兒擦地惡心,讓他擦十遍,那天高溫,老頭兒一個人默默地墩地,頭暈眼花的,正巧有個熊孩子撒了一地的雪碧,他又過去重新墩,結果沒看清楚雪碧在什麼地方,一腳滑下去,把腰椎摔斷了。
兒媳婦熱飯都不可能給老頭兒吃,當然更不可能讓老頭兒治病了——有新農合也不行,新農合報銷誤工費和油費嗎?
而且她那一陣子正忙,珠子耳朵說著就讓我看二樓一個房間:“你猜猜,那個房間是干什麼的?”
隔著陽臺也能看出來,那個房間掛著很多小彩燈,靠著落地窗的,還有很多的毛絨玩具,一看就精裝修,非常溫馨,窗戶外面還有個空調外機。
我說她忙著裝修自己房間?
珠子耳朵搖搖頭:“那可不是,那個房間,是給她的白狗準備的——她說天太熱了,怕狗熱的生病,給狗裝了空調。”
老人養一輩子兒子,結局不如一條狗。
老頭兒就默默躺在那個箱子里,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斷的氣,直到箱子里的惡臭讓人無法忍受,才被發現。
我嘆了口氣:“老人就這麼被扔出去了?”
珠子耳朵搖頭:“大師你還是太年輕。這麼扔出去,不是太吃虧了嗎?”
老板娘立馬叫來了喪葬公司,給老人整理儀容,接著就大宴賓客,喪事大操大辦,她自己披麻戴孝,跪在水晶棺材前面大哭大叫,說什麼爸爸你走的好早啊,你起來看媳婦一眼啊,八十大壽還沒辦,兒女孝心沒盡完之類的,別提演的多像回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