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知道,阿姐那一走,跟他在夕陽里揮手的背影,是他最后一次跟阿姐見面。
他再見到的,就是阿姐的尸首——趕了一輩子尸,自己的尸身卻不全,被狼啃過,被鷹啄過,好似還讓山椒流子(一種西川蜥蜴)刨過。
有些親戚笑,說是報應。
大潘甩手就是幾鞭子,把親戚們打跑了,罵他不識好歹,欺師滅祖,將來要跟他阿姐一樣尸身不全。
他就盯著送尸體來的人——那也是他第一次跟汪瘋子見面。
汪瘋子很氣派,不像是他們山坳里的人,甩手扔了一疊子錢,說你阿姐不對。
原來,汪瘋子進西川辦事兒,遇上了詐尸的怪東西,汪瘋子要把東西碎尸萬段,可他阿姐也碰巧在那,硬要把尸身給斂了——這一行干慣了,哪個尸首都是爹生娘養,不得不敬。
結果那個怪東西把他阿姐給傷了,他阿姐抱著尸首摔下了山澗。
大潘沒明白,他阿姐沒有那麼弱。
后來,幾個跟著汪瘋子的見習天師忍不住了,這才找了大潘,低聲說:“我們瞞著你,良心過不去。”
原來,阿姐抱住行尸的時候,本來能救的,可汪瘋子說是為絕后患,一鞭子連阿姐帶尸首全打下了山澗。
“可你萬萬別尋仇,你打不過他,白送命。”
確實是汪瘋子的行事風格——寧可錯殺一萬,不肯放過一個。
大潘怔怔的說道:“快到阿姐祭日了。”
接著就看我:“你跟我一起上去。”
“為啥?”
大潘有些忸怩:“我,我想讓我阿姐安心。”
原來,大潘從小孤僻,就沒有一個朋友,阿姐總是跟大潘說,啷個時候有了朋友,一定要帶家里來,給你們做木樨肉飯吃。
我可能是大潘唯一的朋友。
我答應把白藿香安頓好了,就跟他上山。
到了地方,阿丑別提多高興了:“阿哥,你不等我找你,你就來了!”
阿丑還是戴著層層疊疊的面巾子,可光看著她的生人氣,也看出來,她的臉,想必恢復的很好。
跟著阿丑的小降洞女,也越來越多了,在阿丑的金絲銀線繡后面,瞪著大眼睛好奇的看著我們。
江長壽還是一樣——一直在戴罪立功,當初殺過人,現如今,一直在救人。
不過,一直就在輪椅里坐著。像是站不起來。
而江長壽一看白藿香的模樣,竟然一點意外都沒有:“上次就說,讓她別一意孤行,她就是不聽。”
這麼說,白藿香的身體,從那個時候,就開始積累毒素了?
“可能,她有什麼非救不可的人吧。”
我的心里重重一沉。
“有法子嗎?”
“她這毒要是能化解,她自己早就化解了。”江長壽尋思了一下:“少不得,我想想辦法。”
“只要能把她毒素解開,我們干什麼都行,”我盯著江長壽:“我……”
江長壽擺了擺手:“誰還沒年輕過,我懂。”
程星河一胳膊摟在我脖子上:“吉人自有天象。”
啞巴蘭想把程星河的胳膊拉下去,把自己的搭上:“藿香姐做了這麼多好事兒,一定有好報!”
這倆人為了手臂的歸屬權互相扒拉了起來,我跟著挨了好幾下。
不過,杜蘅芷給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?
我有點好奇——等白藿香醒了,我跟她一起看看。
這天晚上,我跟平時一樣抱起豢龍匣,忽然就覺出來,豢龍匣似乎輕了一些,當時心里就是一沉,瀟湘難道還變小了?
但是再一尋思,我就想起來了——是我右臂上有了太歲牙,力氣變大了。
瀟湘還是那麼小。
說起來,這一陣子沒積攢下什麼大功德,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把瀟湘帶回來,下一步,還是得多干點能積攢功德的事情。
這一天晚上,久違的夢到了瀟湘。
她還是跟以前一樣,一只手摸到了我臉上:“這一陣子,你受苦了——你再等等我,我很快就回來。”
吃苦受累也沒什麼,能見到她,一切就都煙消云散了。
我搖搖頭:“不過——我有件事情想問你——四相局,是景朝國君,因為你,才修建的嗎?”
我一直介意。
她的手忽然就停住了。
接著,眼神一凜:“你后悔嗎?”
我?
我只是很困惑,我跟他,到底是什麼關系。
“你說過,永遠不會后悔的,”她的聲音忽然提了起來:“你還記得嗎?”
還是——那股子攝人的氣息。
但馬上,她跟想起來了什麼似得,聲音柔和了一些:“我來,是想告訴你——明天,你去找一棵停著十二只烏鴉的樹,去摘上面的金柿子。”
金柿子?那是啥?
“你只要記住了,千萬不要提……”
可話沒說完,我忽然就被人推了幾下:“起來起來。”
臥槽,天還黑著呢,半夜雞叫還是怎麼著?
一睜眼,大潘。
“上墳。”
“這個點上墳?”
“哪里有天亮上墳的,有誠意沒得?”
算了,君子一言駟馬難追,答應了,也只能做到了。
不過,金柿子?
瀟湘讓我摘那個干什麼?
我就跟著大潘上山去祭奠他阿姐,一路呵欠連天。
結果到了半山腰上,就見到半山腰,竟然看見一個隊伍,靜悄悄的跪沖著我們過來了。
也不打燈籠,黑咕隆咚,更奇怪的是——中間,竟然像是個轎子的形狀。
這一下把我嚇了一跳,太他娘詭異了,不說這個年代哪兒還有坐轎子的——就算有,大黑天坐什麼轎子,冥婚還是怎麼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