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們自然不知道,一看石榴樹連果子也不結,說石榴樹真沒用,是個廢樹。
她那會也不在意,孩子們活了也就是了。
可現在呢?
那些被她救下的孩子長大了,指手畫腳,要把她這個不結果的樹直接推了,劈成燒柴——“反正不結果,留著沒用,連根拔,別滋出了新苗來,也是謊樹。”
農人其實對不結果的植物是很殘忍的——不結果,就被稱為謊樹。
她氣的發顫,自己是為什麼不能結果的?
送子娘娘就跟她說——你走吧,換個地方,也能活的。
可她跟送子娘娘朝夕相處這麼多年,自己的香火都是跟著送子娘娘吃的,哪兒就忍心離開了?
于是她拼了最后的力量,在今年,結了滿樹的果子。
就是我們看見的那碩果累累——紅皮大石榴,長勢喜人,活像一個個的小燈籠。
哪怕自己被推了,也不打緊,這一樹的紅石榴他們吃了,漫山遍野,自己得留下多少子孫?
她還是心滿意足的。
可他們連看都沒看,更別說等著熟,等著吃了。
他們要把這滿樹果實,一起推了:“山里的老石榴,好吃的到哪兒去?一肚子籽!現在山外的洋石榴都是軟籽的,一口一把,那才叫痛快。”
“那等蓋了小學校,咱們也種幾顆洋石榴。”
當初選自己,不就是因為多籽嗎?可現在,這成了嫌棄的理由了。
她知道,樹上這滿滿的石榴,等不到熟了。
自己給人迎了這麼多的子孫,可自己的子孫,卻連發芽的機會都沒有。
那天晚上,送子娘娘出來了。
送子娘娘的靈氣已經變得十分稀薄,顯靈一次,少一次。
可送子娘娘還是把自己的幾個東西,埋入到了石榴樹身上。
“你走吧——我用不著這個了。”送子娘娘的笑還是和煦又溫柔:“留著命,去別處結果,做香火樹,這麼多年,委屈你了。”
石榴樹瞬間就粘帶上了神氣——她知道,這是送子娘娘最后的力量了。
她得到了送子娘娘的一切,有了自己的“心”。
她的模樣,也就跟送子娘娘顯靈的時候,一模一樣。
眼看著送子娘娘的身影消散,她有了自己的能力。
她有了自由!
這本來是夢寐以求的事兒,她一走了之,也就是了。
可她看向了燈火通明的小村落,他們不仁,不能怪自己不義。
那天,她到了自己留下樹根的地方。
墻瞬間就塌了——她拿不準,自己是不是后悔,早該讓一堵墻塌了。
墻塌了,也就沒有后來這麼多的事兒了。
而墻塌下來的時候,她感覺到了阿霞娘。
因為得到了送子娘娘的神氣,她知道阿霞娘滿心要的是什麼。
于是,她就教給了阿霞娘那個法子——孩子的衣服埋在了她的根系上,她就能順著孩子的氣息,破開了孩子們本命神的保護,把孩子抓來。
她既然沒法留下子孫,憑什麼讓他們留!
這是他們欠她的。
送子娘娘當然不可能讓她這麼干。
可送子娘娘所有的力量,都給了她了,哪兒還能管的了她。
大潘聽到了這里,一拍大腿:“那這玩意兒也不能這麼狠啊——娃兒的老子要推廟,你報復到了娃兒身上做麼子,我看,就是他娘的欺軟怕硬!”
那棵石榴樹自然沒了聲息,不知道是懶得搭理大潘,還是沒力氣了。
我們都看到,繁盛的枝干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干枯,噼里啪啦一陣響,那些馬上就要成熟的石榴,跟冰雹一樣,墜了一地。
當然,現在她不能死,她死了,跟她共生的孩子們也就不行了。
大潘也想到了這里,立馬看向了我:“你還愣著做麼子,快想辦法!”
不是,你也一樣,程狗也是一樣,只要跟我在一起,就發號施令讓我想法子,拿我當哆啦夢還是怎麼著。
等著你催,黃花菜都涼了。
我轉身就跑到了廟堂里,要把那幾個金柿子鑲嵌回神主牌上。
瀟湘是讓我取來金柿子,可這種人血饅頭一樣的東西,我拿不動。
她知道我是什麼人,會理解我的。
可沒想到,手才剛到了神主牌前面,神主牌忽然毫無預兆的倒了下來,砸下了滿地的灰。
送子娘娘,不要?
一個聲音緩緩響了起來:“他們是我送來的,我不忍心傷害他們,你要恨,就恨我吧。”
這——是之前告訴我,缸里有桃蛀螟的聲音。
我抬起頭,就看向了面前的送子娘娘。
這個時候,我就發現,送子娘娘那個塑像的腿部,也有傷痕。
可下面的鞋——我就愣了一下。
是古代的款式,尖頭繡鞋。
可能因為送子娘娘要經常走路,給人送子,所以,這個雕塑沒有做成三寸金蓮的形狀,而是正常的腳。
石榴樹簌簌一動,自然沒有什麼表情,可我感覺出來,一股子悲傷和凄涼。
我卻知道。
她要害那些孩子,其實還有一個理由。
孩子們都沒有了,你們還給誰建立小學校呢?
不建立小學校,那送子娘娘廟,也就不用被推了。
我還想說話,忽然就聞到了一股子燒焦的味道。
一轉頭,臥槽,那些村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,帶著很多火把——像是,要把送子娘娘廟給燒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