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多口口聲聲要跟泥胎算賬的,只顧著給孩子洗澡,熬粥什麼的,拍了孩子身上的煙灰,就把他們往家里帶,頭都沒回。
可孩子們倒是依依不舍的回頭看著我,還要跟我約定好了,讓我帶他們坐筋斗云。
我一樂,說有機會一定,就看著他們跟小牛犢子一樣,被拉回家去了。
銅頭爹倒是留下了,很真摯的對我們說了聲謝謝。
我擺了擺手說不用——就是吃這碗飯的。
銅頭爹有些緊張的看著那個已經燒的面目全非的荒地:“你們說,要石榴樹上的東西,可是現在,石榴樹被燒成了這個樣子,那你們要的不就……”
有人在后頭踹了銅頭爹一腳,示意他別多嘴,可銅頭爹假裝沒覺出來,大聲就說道:“我家娃兒回來了,我不想讓你們白干,我家沒別的,臘排骨,去年打的獐子肉……”
后頭的人咳嗽了一聲:“城里人,看不上那些,別冒尖筋了。”
大潘告訴我,冒尖筋是本地話,強出頭的意思。
可銅頭爹就是倔強的看著我,說別人他不管,他非要謝我不可。
大潘一尋思,忍不住說道:“桂花黃酒……”
“有!”銅頭爹一聽這一句,跟得了號令一樣,一溜煙就跑回到了家里去了。
我則看向了那片廢墟,忽然發現,廢墟里有一個焦黑的東西,倒在了里面。
過去一看,一截子神主牌。
奇怪,神主牌怎麼會沒燒壞?
這個時候,太陽從東邊升了起來,照在了神主牌上,我看到了上頭的寶氣。
這神主牌,原來是黃金鑄造出來的——看得出來,以前的老祖宗,對送子娘娘有多虔誠,這些黃金,也許是很多人的耳環,簪子,娘家的嫁妝,可為了立廟,為了后代,她們舍得。
沒有什麼是永恒的,也許,這就是新舊交替。
這地方的孩子,可能長大之后,都會離開這里,去更繁華的地方繁衍,這地方終將荒廢,已經沒必要立一個送子娘娘廟了。
我握住了神主牌,既然這樣,那我把你,帶到其他地方。
那些人不知道這是黃金的,如果知道,也許不會就這麼放任我拿走,相反,我們的事情都已經干完了,一幫人看完熱鬧,抬起腳就走了。
大潘吐了口氣:“人心……哎,我們西川,可不全是這種人。”
我知道,阿丑,杜海棠,杜蘅芷,不都是西川的嘛!
不管是哪里,甚至一個人,也有很多面,身邊的人,看到的也都不是全部。
人只會看自己想看的,要自己想要的,弱肉強食,是生存的本能。
誰也沒什麼好說。
晨風帶著馥郁的草木香氣吹了過來,我一錯眼,就看見,神主牌下頭,壓著一個小小的枝干。
那個枝干的樹皮還帶著幾分綠意。
石榴苗?
送子娘娘最后保護的,不光小騾子一個。
挖下了那根苗,我們也就啟程回去了,我還惦記這白藿香。
也不知道,她怎麼樣了。
結果到了村邊,銅頭爹氣喘吁吁的來了——還趕了一頭驢。
那驢身上,背了很多東西。
大瓶子小罐子。
因為跟他們一起吃過飯,我認的出來——土罐子里裝的是崖上采的土蜂蜜,竹筒里是山菌子醬,大串大串枯枝一樣的東西,是山上特產的香料,更別說什麼臘排骨,火燒肉,風干雞,琳瑯滿目。
驢屁股后頭還吊著一串壇子——是大潘垂涎欲滴的桂花黃酒。
這不是一家能拿出來的。
我看向了銅頭爹后頭。
不少人趕了過來:“仙娘,你們走了,沒什麼別的送,這點東西別嫌棄。”
“嫌棄了,我們就更過意不去啦!”
大潘立馬去摸那些黃酒,隔著口罩也看出他笑的多開心:“沒得沒得,這個好!”
他不記仇。
我也一樣,那些說風涼話的沒來,我們并不在意。
既然世上萬物這麼多面,那,我要看美的一面。
“不過,這東西太多了,我們……”
“放心咯,這驢子是送子娘娘廟的廟產,老廟姑子以前養的,前幾年廟姑子沒了,這驢就成了公家的了。”銅頭爹說道:“讓它隨著你們下山——樂意留著就留著,不樂意,它也認識路回來,當了好幾年半野驢,雞賊的很!”
我拍了拍那驢的腦門,跟他們道了個謝。
他們一路送到了村子邊緣——也就是阿霞娘所在的地方。
出乎我們意料,阿霞娘竟然也出來了——挑著藍布扎染簾子,蹬在了門檻上,胳膊上挎著一個柳條籃子。
一見了我們,表情有些不自然,但還是快步走了過來,沒好氣的把籃子塞在了我手里。
“這是……”
滿滿一籃子野鴨蛋。
“你們出了力,不能讓你們白干。”阿霞娘故意看向了別處:“我們雇慣了人,不占便宜。”
我盯著她的面相,也樂了:“恭喜——阿霞娘要當阿娘了。”
她的子女宮上,出現了極其細微的紅色。
阿霞娘的臉上一陣緋紅:“你曉得的倒是多!”
不過,這個紅是個桃紅,不是狀元紅——該是女娃。
也許,這是送子娘娘和石榴樹,留下的最后的禮物。
阿霞娘掩不住的喜笑:“以后,看她們還嚼麼子舌頭根子。”
原來,阿霞娘這些年,也并不容易。
那些人只說孩子們吃了她的糕,回家就鬧肚子,卻沒說那糕是擺在她們家供桌上,日子多了沒撤,夫妻兩個都舍不得吃,給對方留的,最后,小孩子們溜進來自己抓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