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舅哥氣的發抖,抬起腳要把老板娘踹開,可被人攔住了,是蘇先生:“你別動氣,別動氣——明兒的宴席吹鼓手都定下來了,要影響了婚事,耽誤多少錢?再說了,面子也過不去啊,這李家郎君年少英俊,哪兒有不偷腥的貓呢?以后過上了日子,就收斂了,大家都是男人,誰不知道誰啊!”
蘇先生絮絮叨叨,大舅哥終于收了脾氣,跟我一歪下巴,意思是趕緊走,別丟人現眼。
我只得在眾人和稀泥的聲音里,站起來往外走,繼續準備婚禮。
老板娘哭的梨花帶雨,我有點難受,可不敢去扶她。
我膽子,這麼小嗎?
出了門口,一邊走,一邊望著天。
剛一回頭,大舅哥對著我腦門又是一下,疑心我戀戀不舍,還想去看老板娘,但我護著了頭,指著天:“我只是覺得——天亮了,會發生不好的事情。”
“你放屁!”大舅哥跟個炮仗似得,渾身幾乎要炸出了火星子來:“娶我妹妹,是不好的事兒……”
蘇先生趕緊抱住了他:“舅哥,算了算了……”
不過,他們倆也露出了一瞬間的迷惘。
好像,他們也有這種預感,但是實在不知道這個預感是從哪里出現的。
我耷拉著腦袋回到了新房里,貼囍字,預備新郎的新衣服,直到聽見了雞叫的聲音。
有些事情,來不及了。
可到底是什麼事兒呢?
百爪撓心,就是想不起來。
東方露出了魚肚白的時候,我穿上了新郎服,胸前扣了大紅花,跨上了高頭大馬。
嗩吶震天,馬蹄子滴答滴答落在了濕潤的青石板路上。
這是一個漢子,最風光的一天。
我迎來了一個紅花小轎子——看著蓋著蓋頭的新娘,抱著鏡子上了轎。
鏡子驅邪——是怕有邪祟,比如喜喪之類,專門在紅白喜事上作亂的東西,聽到了喜慶的聲音,過來搗亂,有鏡子護身,那些邪祟就進不來。
新娘子身姿裊裊,以后,我就是有老婆的人了。
心里一陣喜悅,一陣踏實。
因為高興,那種不對勁兒的感覺,就越來越淡了。
大舅哥送親,澄澈的眼睛,眼眶紅紅的,蘇先生勸他,不過隔著半條街,時來時往,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,何必不舍?
大舅哥說,你懂個屁。
他怕新娘子跟著我會吃苦。
他覺得,誰也不如他照顧的好。
喜宴很熱鬧,整條街的人幾乎都來了。
“恭喜恭喜!郎才女貌!”
“比翼雙飛,來年添兒子!”
“哇!”
一個啼哭的聲音響了起來,是個被“借”來壓床的小男孩兒,讓賓客碰倒了。
我趕緊把他扶起來,擦了他臉上的淚,隨手拿了個蘋果給他。
他破涕為笑,抬起了小手。
手心里,是一把糖。
很甜。
我媽一身喜慶的衣裝,鬢角插著紅絨花的鳳凰,坐在了主位上,等著我們拜。
她高興極了——娶妻生子,繁衍后代,是對父母來說,最好的孝道。
新娘子過了火盆,在蘇先生指引下,跟我一起到了堂屋里。
我們肩并肩站在一起,一人一端,共同拿著那個大紅花。
“新郎新娘,進門酒!”
等著蘇先生給我倒酒的功夫,我忍不住就看向了她。
她身上,有極為好聞的蘭麝之氣。
大紅蓋頭漫下,瓔珞垂垂,風起,我見到了一個尖而不銳的雪白下巴。
很美。
“偷看什麼。”她覺察出來了:“又不是第一次見。”
這聲音,甜又嬌羞,跟天籟一樣。
是啊,我們兩個,青梅竹馬。
“好看。”
這話,是真心的。
她一顫,不知道是不是被紅燭,紅蓋頭,還有鋪天蓋地的紅妝映襯的,那下巴上,一抹緋紅。
“哎,新郎還等什麼呢?喝呀!”
我回過神來應了一聲,就要把酒杯給去取過來,可我們共同拉著的紅花一抖——是她拉的,意思是告訴我,不許喝多了。
知道知道。
酒十分甘美,大家歡聲笑語,這是這輩子感覺不到第二次的安穩幸福。
周身像是在云端上,什麼事情幾乎都拋之腦后——什麼要緊不要緊,著急不著急,都沒有結婚重要。
既然是忘了,那就不多想了——能被忘卻的事情,大概,都不是重要的事情。
“一拜天地!”
紅蓋頭略略一動,我看見了一張點著丹朱的櫻桃小口。
貝齒微露,她也在笑呢!
“二拜高堂!”
她真好看。
我媽的笑容,也和煦:“我兒,終于是長大成人了……”
“夫妻對拜!”
我跟她對著拜下去的時候,心想,這輩子,也就足夠了。
蘇先生喝了一口茶,拉長了嗓子:“送入洞……”
“咣”!
只聽一聲巨響,整個天地似乎都為之一震。
身邊的碗盤傳來了碰撞的聲音,有的直接墜地,摔了個稀碎。
我條件反射,就護住了新娘子。
人群之中,忽然有人倒下了。
身體萎縮,肚凹如鍋。
我心里猛然一凝。
“化身鬼……”有人尖叫起來:“化身鬼出現了!”
更多的人嘩啦啦在我面前倒了下去——簡直像是秋收的高粱!
周圍一片尖叫的聲音。
我心里一震,化身鬼出來了——在哪兒?
這些人,不能就這麼死了,他們是我的朋友,為了我來的。
我伸手把一邊的燭臺抓過來,就要沖過去找出化身鬼,可這個時候,一只手拉住了我。
我一回頭,看見了紅蓋頭被揭開,后面是一張絕美的臉,滿是凄楚與不舍:“別去——我怕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