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星河先從后頭跳下來:“不是,您能少烏鴉嘴一句嗎?”
商店街上陽光明媚,跟前一陣子愁云慘霧的樣子不太一樣,稀稀拉拉的,也有顧客了。
街上有板面的香氣,有音響放著“左邊跟我一起畫條龍……”,還有“老妹兒你回來,得了今兒算給姐開個張”的還價聲。
恍然,跟我剛入行那天差不多。
似乎一切都沒改變。
可一切全都不一樣了。
我進了屋。
老頭兒跟往常一樣,靠在了貴妃榻上,一手照樣擼小白腳,收音機里也照樣響著:“壘起七星灶,銅壺煮三江。擺開八仙桌,招待十六方。來的都是客,全憑嘴一張……”
他嘴上,還是沾著點零食渣子,見到人來了,猛擦。
“三舅姥爺。”
老頭兒撩起眼皮:“刁德一?”
還胡傳魁呢。
啞巴蘭他們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:“這麼著急,就是回商店街?”
程星河卻像是第一個看出點什麼來了,忽然轉過臉:“哎,你們吃板面嗎?加豆皮加茶雞蛋,我請。”
啞巴蘭十分激動:“事出反常必為妖——鐵公雞主動拔毛!”
“這麼多廢話呢,你那碗沒了。”
“那不行——我還得加個烤腸。”
“加這麼多你吃麻辣拌算了。”
師父也犯難:“哎呀,這東西嘌呤太高,我怕痛風……”
“師父您聞聞味兒不至于的。”
“那不行,給我來個雙份茶雞蛋的——不能掃興。”
一行人風風火火被程星河帶走了,只白藿香回頭看了我一眼。
她也知道,程星河是想著讓我和老頭兒,單獨說幾句話。
小白腳抬起頭,對我“咪”的叫喚了一聲。
我搬了個凳子坐在了老頭兒身邊:“給您報個信兒。”
我把之前發生的事情,從頭到尾,事無巨細,都跟他說了一遍兒。
老頭兒表面上沒動聲色,可一只手握緊了又松開,腦門上開始有汗。
到了最后,還是一聲不吭。
可他的身體,在微微的抖。
歲數大了,很多事情,是遮掩不住的——跟貧窮和咳嗽一樣。
“您不發表點什麼看法?”
“法?”老頭兒撩起眼皮::“林中見煙,罰款三千。放火燒山,牢底坐穿。”
我一樂:“就這?”
老頭兒很肯定:“星星之火,可以進所……”
我打斷了他的話:“你的仇,照著你的心思,報完了。”
老頭兒忽然不吭聲了,但他馬上又要扯點別的。
我接著說道:“二宗家,你不要裝了——我都知道了。”
老頭兒的身體,猛然繃了一下。
“你,你說什麼……”他掏了掏耳朵:“我耳朵里毛多,聽不清……”
我一只手,就把他胡子上的渣子拿下來了:“茯苓糕,是不是?”
老頭兒身子一挪,像是要掖什麼,早被我拿出來了。
是一大袋子茯苓糕,讓老頭兒吃的就剩下一點底子了。
老頭兒見狀,立刻跟我搶:“吃個糕你也跟我搶,我犯法了?”
“你是沒犯法。”我吸了口氣:“要不是江夫人那一句話,好些事情,對我來說,是不是,就是一輩子的未解之謎了?”
老頭兒還是一副什麼都沒聽明白的樣子,要把那個袋子給搶回來:“你給我……”
“我媽第一次來我看我的時候,留下過一句話。”我盯著他:“你不知道——我真正的三舅姥爺,不吃茯苓糕,對這東西過敏。”
老頭兒馬上就要夠到了袋子的手,冷不丁就僵住了。
我把袋子還給了他:“當時,我沒往心里去。”
我媽第一次來找我,是古玩店老板接待的。
我當時不在家,她裹的很嚴實,生怕別人看出她是誰。
她沒說別的,只看見桌子上有一盒茯苓糕。
她對古玩店老板叮囑,說老頭兒現在老年癡呆,什麼都忘了,但千萬別給老頭兒吃這個,他一輩子不吃——過敏。
本來,這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話。
可因為那是我媽第一次露面,所以我從古玩店老板那聽來之后,一個字都沒忘過。
而我從來不吃這種藥膳一類的東西——我從小體弱多病,吃藥吃怕了,所以只要一跟“藥”字沾邊,我碰都不要碰。
老頭兒平常吃什麼掛著藥味兒的,我也一樣聞都不要聞,根本不理會什麼茯苓人參。
直到今天,老四那一句話。
我就全明白了。
厭勝門老二,一輩子最喜歡的就是茯苓糕,每天不斷。
可老頭兒抱緊了茯苓糕的袋子,喃喃就是一句:“吃糕不犯法,不犯法……”
“你的意思是說,光憑著個口味兒,我下這種判斷,是無憑無據?”我一笑:“猜也猜出來,那天在妒婦津,發生什麼事兒了——你用宗家法門,“金蟬脫殼”,跟我真正的三舅姥爺,換了軀殼,是不是?”
第1655章 養育之恩
“金蟬脫殼”,也是厭勝宗家才會的法門。
我雖然不會,但是再熟悉不過了。
跟“同氣連枝”一樣,幾乎是個外掛一樣的存在,就是這幾個法門,讓厭勝延續了這麼多年,都一直被人畏懼,長盛不衰——很多人說,厭勝門人,不是人。
“同氣連枝”,是能把其他人的行氣吸到了自己身上。
“金蟬脫殼”,是把自己的魂魄,替換到了別人的軀殼里。
老頭兒手一顫,那個茯苓糕的袋子跌在了地上,里面的渣子,跟雪花一樣,散了滿地。
小白腳從老頭兒膝蓋上跳了下來,小舌頭一點一點,在地板上舔舐,意思像是在說,這麼好的東西,別糟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