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這個驚悸的病是怎麼好的,直到有一天,夜半醒轉,看到一個披著甲胄的身影站在窗外。
定國公。
原來,定國公聽侍從說起我夜驚,悄悄穿上甲胄給我每夜守著門戶——效仿秦瓊、尉遲恭給唐玄宗守門的典故,果然見效。
那個時候,定國公已經年過半百,還有腿疾,夜涼如水,可他依然站的筆挺,像是長青的松柏。
那一天入夜之后,侍從問我,為什麼國君總看著窗戶?
我記得很清楚,我當時心想,月明風起的時候,再也沒有松柏守在我窗外了。
后來金郡王后來果然不負重望,行軍布陣,罕逢對手,在定國公死后,享受了定國公求了一輩子沒求到的殊榮,被封為王,跟玄英將君,是一左一右,地位最尊貴的將領,極盡寵愛信任。
我對他寵愛,也是想從他身上,彌補對定國公的虧欠。
可后來,在決意要修建四相局的時候,我發現了一件事。
定國公的死,不是偶然。
這件事情,本來是不會被發現的,一切全是偶然。
那個時候,我在修建四相局——定國公死后,沒有人敢繼續阻攔。
有人上報,說定國公陵寢意外被水淹了,遷移墓穴的時候,棺材意外落地,尸體跌落,竟然不壞不腐,宛然若生,那種威武莊嚴,邪不可犯,活脫脫是神靈轉世,堪稱佳話,請我詔書嘉獎,流芳百世。
定國公本來是因為箭傷而死,就是夏天,經過這麼長時間,怎麼可能不壞不腐?
我看向了江仲離。
江仲離給我的回答,跟我想的一樣——要麼有屈,要麼中毒。
可定國公死的時候,遺言清楚,絕對不像是有冤屈的樣子,中毒?
誰敢給定國公下毒?
江仲離幫我過去查看,回來上報:“是劇毒,三花鎖血毒。”
這種三花鎖血毒,一開始無色無臭,殺人于無形,人死之后,能讓體內血肉逐漸凝固,所以尸身不腐。
當時沒人覺察出來,定國公的死因有蹊蹺,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中了劇毒,只當是不治之傷。
誰下的毒?
我倒是想起來——定國公講完遺言,臨死的時候,擋在了我前面。
說國君貴不可言,陰差不敢犯,會影響定國公順利上路。
而且,那個人很喜歡研究有毒的東西,箭簇刀口總要制備上,所以殺起了人來,以一敵百。
定國公最信任的人,也是他,如果是他下手,沒有人會懷疑到了他頭上。
更重要的是,那個人是定國公死后,獲取好處最大的人——定國公的兒子縱情享樂,只喜歡聲色犬馬,并不是繼承父業的料,定國公這一切功勛前途,全會落到了他身上。
金郡王。
定國公對我來說,也是如師如父的存在,跟我感情極深。
這是欺君大罪。
我饒不了他!
可江仲離攔著我,說事情過去那麼久,無憑無據——哪怕是國君,也不能以莫須有的罪名隨意殺人,一句伴君如伴虎就坐實了,將來留名青史,免不了是個污點。
那個時候的人,不比現在,名譽比命還重,落個昏君的名頭,更是遺臭萬年。
他愿意,幫我找找證據。
可事情過去那麼久,難以尋找,好不容易,江仲離找到了一個侍從。
那個侍從供認,他親眼看見,是金郡王給定國公拔出箭簇的時候,左顧右盼,撒了一把不認識的藥。
我大怒,要治罪,可當時金郡王在外面打仗,將在外,軍令有所不受。
只能等。
可金郡王班師回朝的時候,要把小侍從拉來作證的時候,小侍從死了個不明不白——查不出什麼內傷什麼毒,但是尸身不腐,跟定國公的死法一樣,也是因為三花鎖血。
唯一的證人死了。
那個五內俱焚的感覺,倏然在胸口炸起,想得到當時,有多急火攻心——好像沒了關羽的劉備,一整個心,全想著報仇,平時的理智,被怒火全燒沒了。
“好大的膽子!毒了定國公,又毒證人,哪一天,是不是要把我也毒死?”
周邊幾個人全跪下了,江仲離獻計:“國君息怒——有些事情,真要秋后算賬,自然是要找個由頭的,他有軍功。”
是啊,他為了景朝,出生入死。
“還是那句話,沒有證據——就不能胡亂判斷,不然,國君親口問他?”
有句話,叫酒后吐真言。
叫了金郡王和百官來,賜酒,說是謝他保家衛國,盡忠職守。
他少年得志,高興的了不得。
酒過三巡,他酒量極淺,已經開始醉了,江仲離叫我退到了簾幕后面,自己看著他醺紅的眼睛:“定國公沒了一段時間了。”
他低下頭:“是。”
“是你害死的?”
他嘆息一聲:“確實,是我害死的。”
眾人大驚,我大怒。
從簾幕后出來,還沒發怒,他見我來了,忽然站起身來,帶著酒意:“臣下有件事情,藏在心里許久,飲酒壯膽,不敢不言——臣下以為,四相局勞民傷財,不以為美,定國公生前,就極力勸諫過國君,倘若定國公在世,也一定……”
他就是這麼被鞭打,被七星點燈。
被鞭打的時候,他一聲不吭,七星點燈的時候,他對著全城來觀看的百姓大吼:“暴君無道,為一己私欲,殘害忠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