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說!”我根本不知道那句話什麼意思,只顧著倔強的抓住老頭兒:“反正,你不能死,你死,我也不活啦!”
老頭兒死了,活著還有什麼意思?
老頭兒不高興,再次給我后腦勺來了一下:“你這個小驢,這麼沒出息?為了個老頭兒,自己不活啦?人這一輩子,不光是要給別人活,你也得給自己活——什麼都不給自己做,你來人間一趟,白玩兒的?”
我就是不松手,死死盯著那個墳坑,似乎生怕下一秒,墳坑里伸出一只手,把老頭兒也帶下去。
老頭兒的聲音終于柔和了下來:“你長大就知道了,世上有很多事,老婆,孩子,比老頭兒要緊,你會有其他的朋友,其他的牽掛……”
“我不要。我就要你。”我還是不松手:“反正,你不能死。”
“這傻小子,行啦,我答應你,至少,等你娶了媳婦,生了孩子。”老頭兒凝望著棺材,又吃了一口點心,那點心很酥,粘了他一下巴渣子:“你身邊有人陪著,我就松心了。哎,那個大侄子,你買賣力氣,別讓棺材先落地——還有后頭那幾個女眷,你們怎麼不哭?不哭的人家出啞巴!”
墳地哭聲震天,還有盆子被摔碎的聲音——意思是這個人死了,家里人悲痛的摔盆砸碗不過啦!
那是個春天的午后,草長鶯飛,許多柳樹毛毛奔著我的臉拍了下來,我發現柳樹毛毛粘在了我臉上——不知不覺,我也哭了。
那是我人生之中,印象最深刻的恐懼——比老馬猴抱孩子,鬼外婆吃手指更甚。
總有一天,老頭兒會離開,我再也見不到老頭兒了。
自此之后,老頭兒每次打鼾,呼吸停滯的時候,我總支棱著耳朵聽,直到下一個鼾聲再次響起。
越大,這種恐懼就越淺淡,我覺得老頭兒會一直守在我身邊,直到今天。
我握住了那只冰涼的手。
能不能不死?
我還沒娶媳婦,還沒生孩子,你答應要等到這個時候的,不能說話不算——說到就做到,做不到是狗,不是你說的嗎?
老頭兒沒有任何反應,他一片安詳,除了被江辰砍出來的那個巨大的傷口,觸目驚心。
別的傷,我有靈藥,有白藿香,可這是斬須刀留下的——能斬殺神靈的東西,帶著神氣,哪個凡人,也扛不住。
我忽然有些迷惘,老頭兒說,這一輩子,怎麼也得給自己活,他做到了嗎?
他為了給厭勝,洗刷這幾千年來的冤枉,也搭上了自己的一生,可冤屈終于洗刷了,他為什麼不肯多看一眼?
我想起了那些拖著鏈子的陰差。
老頭兒死的冤屈——為了他,不管是哪兒,我得鬧一場。
“七星,別難受,”程星河顯然是跟我想到了一處去了,大聲說道:“四相局你都能進,其他什麼地方去不了?咱去找上次那個狐貍眼,把老頭兒給攔回來!”
“喵。”
一個聲音響了起來。
小白腳。
老亓拖著一條腿過來,說道:“小白腳說——它已經上下頭去了,愿意給老頭兒換命?”
我心里一動,上次,小白腳已經幫我換了一次命,搭上了幾百年,這麼短的時間,它再換命,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上。
老亓接著說道:“可老頭兒不愿意。說,這個身體扛不住多長時間了,不浪費小白腳幾百年修行了。”
說著,給了我一張紙:“這是小白腳不知道從哪兒帶來的。”
是一張黃紙。
上頭的字跡,英朗挺拔,意氣風發。
跟傳說之中的二宗家一模一樣。
我展開。
“北斗孩兒,你看到這張紙的時候,老頭兒已經踩在奈何橋上啦!知道你難受,老頭兒也舍不得你,不過——送君千里,終須一別。”
這八個字,讓我心里最后一道線徹底崩開,眼淚嘩的一下就留下來了,好似傾盆大雨潑在了玻璃上,四下一片模糊。
“不過,你既不要哭,也不要鬧,更不要給老頭兒我想什麼法子續命——包括,是我不讓小白腳換我的,這全沒用,實話告訴你,這個身體,早就撐不住了。”
撐不住?
這話,倏然像是打在了耳朵里的一聲鑼,我想起來了。
這個身體,是馬家人的身體,馬家人,總會癡傻。
老頭兒前一陣,就開始裝瘋賣傻,所以我一直沒放在心里,但是他把真相告訴我的時候,偶爾還是會露出癡傻的樣子,我以為他是裝習慣了,剎不住車,難不成——老頭兒的身體,其實也早到了馬家人必須承受的那個時候了?
只是,老頭兒用自己的本事,扛到了現在。
他承受了這麼多——卻一直都沒跟我說過一句!
“雖說四相局破開,詛咒會消失,可這個身體,已經到了盡頭,再依附著活下去,遲早也只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老年癡呆,那就沒什麼意思了,這個時候走,走的倒是也算瀟灑。老頭兒我一輩子,在你看不見的地方,惡事也做了不少,陰德也有虧損,能有這樣的下場,合情合理。”
“不過老頭兒的本事,到哪兒都是人見人愛,花見花開,哪怕到了下頭,想必也能照料好自己,你大可放心,唯一一個遺憾,怕是吃不到茯苓餅了。
緣分到頭,莫要強求,老頭兒我要重新開始,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,如果還有緣分,那咱們總有一天,還能再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