茯苓糕,放心吧,這輩子不會忘。
“早先我裝瘋賣傻的騙你,不知道你恨我不恨——我知道,好幾次,你差點把小命都給搭上了。”
這倒還真是——想起來,哪怕瀟湘從潛龍指上出來的時候,他還是堅持著不肯把真相說出來。
我也生氣過,可現在,差不多明白了。
“你要恨我,我也沒什麼可說的,不過嘛,老頭兒還是得給自己爭辯一句,我知道,自從你進了楊水坪,那你的這個身份,就不是我能罩得住的了,你畢竟不是地上的人,把你埋地里,你也能滋出芽來。”
從江家的蛟被嬰兒時期的我嚇死的時候,老頭兒心里就清楚我的來歷。
他就想著靠著我報仇。
可后來——人總是有感情的,他舍不得我死。
所以,讓我上學校念書,也不肯多教給我多少風水行的知識,更不許我跟業內的人來往——一方面,是怕拆穿自己身份這個西洋鏡,還有一個方面,他想讓我過普普通通的一輩子。
老頭兒自己,就是出生即巔峰的人才,他再清楚不過了,生而不凡,平安是最大的福氣。
只可惜——高中退學,大學也沒得念,又沒別的門路混飯吃,兜兜轉轉,還是只能吃陰陽飯。
很多事,早就注定了,人力改變不了。
“我看見了潛龍指,多少,也猜出來一些東西,你的身份遲早捂不住,既然這樣,比起把你護在殼子里,不如讓你出去闖蕩——你是跟我長大的,什麼資質什麼命數,我心里清楚,水神娘娘跟你的關系,絕不一般,有她在,你死不了,既然死不了,多去闖蕩,你才能學到更多的本事,我知道,這具身體,撐不了多長時間,護得住你一時,護不了你一世。”
我自然清楚,就跟江仲離的意思是一樣的,真龍骨,得讓我自己去生長,誰也替代不了。
這種安排,我心滿意足。
自己學到的本事,才真正屬于自己,誰也搶不走。
“你不是凡人,也好,也不好,你這一趟來,有要緊事要做,我也都明白,至于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告訴你,是我發現了一件事兒,怕隔墻有耳。”
事兒?
“自從你的潛龍指生效之后,你身后,就多了一些東西——不是天師府那幫,是另一種,吃香火的東西。”
我心里猛然一沉,我一直都有一種感覺,覺得背后有人,那個時候,正巧趕上李茂昌派了天師府的人來保護我,所以也沒多想,到了現在,這個感覺越來越甚,原來,老頭兒一早就知道了。
“我看得出來,那些吃香火的,不想人知道,所以我也沒動聲色,用了一點小法子,查出了那些吃香火的來歷。”
不愧是厭勝門二宗家,連吃香火的也能查?對了,厭勝的養鬼術,三界聞名。
“那些吃香火的,都從東邊來——東海。所以,你這幾生幾世,可能都跟東海有關,你現在還是肉眼凡胎,所以,哪怕真龍穴被你破開,也不是那個想害你的對手,你要查,就從東海開始查,我養的小鬼看到,那些吃香火的,消失在蓮花灣附近。”
又是蓮花灣。
“你看到這些內容的時候,老頭兒已經沒法陪著你往前走了,不過,對我來說,真龍穴如果破開,那厭勝,必然已經沉冤昭雪,所以這一輩子,老頭兒該做的都做完了,也沒什麼遺憾——就是這具身體,胳膊腿的不中用,眼睛發花,用著沒意思,也該重新開始了。”
老頭兒不愧是老頭兒,一步一步算的都對,快趕上江仲離了。
“這一次,我給你卜算了一下,到了東海,也正是你命中忌水的時候——不過,我知道你還是會去的,這是命數,改不了。記得用我給你留下的東西,最后,還是那句話,萬事小心,老頭兒等這你回來,送茯苓糕。”
東海……
“送別!”
我把信放好,拿起了鋤銑,第一把土,落在了老頭兒的棺材上。
老頭兒,一路走好——剩下的,我替你好好活,好好做。
香燭漫天,身后一曲凄厲嗩吶,新舊接替,世界依然在輪轉。
一切整理停當,我告別厭勝,回到了門臉。
老頭兒那個湘妃竹的搖椅,還在原來那個位置上,午后三點的陽光精準的射在了椅背上,老頭這個位置挑的,比做實驗還精準。
我坐在了搖椅上,盯著商店街,這些年來,商店街已經越來越蕭條,門臉一開始關了一半,現在,又關了一半的一半。
金黃色的陽光溫暖柔和,開了收音機,是聽了一萬遍的沙家浜。
“人一走,茶就涼,有什麼周祥不周祥……”
門口的風鈴一響,古玩店老板進來:“我都聽說了——節哀順變,活著的,總還得好好活。”
誰說不是呢。
古玩店老板熟練的往廚房拿了一瓶酸梅湯,撬開瓶蓋:“人這一輩子,真快。”
世間萬物,唯有時間公平。
“那個時候,你們祖孫倆來,還像是在昨天——那個時候,麻子家燒餅五毛錢倆!現在,兩塊啦!你那會兒不愛哭,不愛笑,老是直眉瞪眼,望著頭頂,看云彩,一般小孩兒哪兒有看云彩的,我尋思,莫不是蛤蟆投胎?不,金蟾大仙……”
古玩店老板的絮絮叨叨里,我半閉上眼睛,金色陽光從眼皮上半透過來,我在老頭兒的位置上,過一天老頭兒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