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姑娘也嘆了口氣。
程星河他們對看了一眼,都默默的燒上了紙錢。
只有名正言順,能葬入誰家祖墳的,才有資格享受紙錢。
杜家完全可以給她找個名正言順享受蔭蔽的地方,可想也知道,她寧愿葬到了孤零零,會被人永遠遺忘的夭亡地,也絕對不肯。
二姑娘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慫貨——人要往前看。”
我知道,過去是沒法逆轉的。
我仔仔細細的把墓碑上的石屑拂拭下去,心里想,等開春的時候,我要跟阿滿要幾棵好樹。
給她種桃樹,紫薇,木槿,石榴,楓樹,冬青,每個季節,都要有盛開的花木陪著她。
逢年過節,我會來給她送節禮。
說起來,她似乎是有個心愿。
八里橋辦事處后面,有個她想帶我去的店。
給她燒了該燒的一切,看向了我的手腕。
除了真龍骨的位置,我已經不會留下疤痕了,可是剔除金鱗的那個位置,我永遠也不會忘記。
“七星,你上哪兒?”
“帶著他們去門臉,我有件事兒,非辦不可,辦完了,我立刻就回來。”
白藿香跟了上來,抓住了我的手腕:“我跟你去。”
我對她笑了笑:“這一次,我自己去。”
白藿香的手,松開了。
連綿的雨,天空一片青灰,看不到天河,像是一道簾幕,把地下和天上遮擋住了。
八里橋辦事處后面的店,不算難找。
天色晦暗,所以,白日里,那個店也亮了一對燈。
店主是個小姑娘,撐著下巴,在看電視劇——也是霸道總裁強勢抱住女主。小姑娘看的眼睛亮晶晶的,聽見門開,也沒抬頭:“隨便看。”
杜蘅芷說,她小時候就吃過這個店的糖。
“你們的店,開了很久了?”
小姑娘從電視劇里抬起頭來:“二三十年了——以前是我爺爺開的,這幾年我看,你來過?”
我搖搖頭:“我……”
嗓子梗了一下:“我妻子來過。”
那個命中注定,本來就是她的,是我沒能給得起。
小姑娘眼睛一亮:“你說的——是個特別漂亮的小姐姐?姓杜?”
“你知道?”
“怎麼不知道呢,”小姑娘一拍手,站了起來:“她早就說,她未婚夫帥的不得了,在哪里,都能發光,我早讓她帶來給我看看,她也早就答應了,你跟她真有夫妻相……等會兒,小姐姐呢?”
“她平時喜歡什麼糖?”
我說過,我幫她來做。
“這個,這個,還有這個……”
小姑娘伶俐的指出幾種,給我拿了個小盆:“慢慢挑——是小姐姐讓你來的?你是不知道,每一次她上這里來,一提起你,笑的比糖還甜,她說她特別幸福——第一次見你,就認定了你了,想不到,真的能跟你訂婚。”
第一次見面……是她誘捕我,要把我作為開啟四相局的關鍵,活埋了。
但是,小金花前來搶蛟珠,她怕蛇。
我把她背在了背上。
“后來,她就想法子跟你靠近,可中間遇上了很多困難,還是把你放走了,不過還好,峰回路轉,跟命中注定一樣,她還是能跟你有婚約,那一天,她從西川回來,買了滿店的糖,送給過路的人,說那個甜太甚,非得跟人分享不可,搞得好多人問,她未婚夫什麼時候再來。”
我想跟著笑,可嘴角像是有千斤重,根本抬不起來。
手腕上那一處,也越來越疼。
“就有一樣。”
我抬起頭,聽得出,小姑娘聲音里有遺憾。
小姑娘對我一笑:“她說——你的心,裝著許多東西,太難進去了,也許,在你心里,她永遠沒有你在她心里那麼重。”
耳朵里轟然一響。
她其實,一直都知道。
“不過嘛,她說,做人不能太貪心,心里能有這樣的人,已經是老天的恩賜,”小姑娘瞇起眼睛:“更何況,她早晚是你家的人,更是,何其幸運。”
她一直信命。
可不管是認命的,還是要改命的,似乎都有個想不到的結局。
是啊,人若過的是個早知結局的日子,大概會過不下去。
我對小姑娘笑,給她留下了錢:“這些,替她請大家吃糖。”
小姑娘眼睛又亮了:“她嫁到你了,是不是?我就知道!不過,她到底什麼時候能自己來?”
我答不上來。
出了店門,天空越來越暗了。
我一個人,走了杜蘅芷平時常走的那條路,梧桐的葉子全黃了,大片大片往下掉,跟地上的積水對影成雙,木槿花謝的差不多了。
到了那條路的盡頭,是天師府的一道小門。
可這個時候,小門前,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李茂昌。
他身影還是挺拔,歲月似乎并沒有給他的臉上留下什麼風霜,他一笑,還是能溫潤如玉。
他抬起手,對我是個大禮,我搖搖頭,說不受這個。
他就跟我并肩站著,一起看杜蘅芷曾經看過的那些風景。
周圍萬籟俱寂,只有雨滴打在樹葉上,樹葉不堪重負,墜落地上的聲音,
“就到這里吧。”
天色完全黑下來,一排暖橘色的街燈亮起,李茂昌開了口:“這條路,送到了盡頭,您,該回去了。”
“可我心里放不下。”
哪怕讓我給她做點什麼,什麼都好。可是,一點機會也沒有。
“只有執念,才是放不下的,她大概,也不希望給您心里留下的,是個執念。”
他的聲音,極為誠懇。
心里猛然一震。
李茂昌盯著那條小徑的盡頭:“過去的都過去了——別把眼前的也錯過才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