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帳被風吹開,露出劉小悠的半張臉,她坐了起來,一只眼睛瞪得很大,布幔飄回來,把她的臉擋住。
“我去關窗戶。”柳絮輕聲說。
那只手慢慢松開。柳絮關上窗回到自己的床鋪躺好,過了一會兒,她總算能聽見自己心跳之外的聲音時,劉小悠的呼聲正有節奏地響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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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昨天我們犯錯了。”文秀娟說。這是周五的早晨,通常像這樣的上課路上,都是柳絮說,文秀娟聽,今天反了過來。
“我們犯錯了,不應該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,她們回來的時候,你該發作的。如果你發一通脾氣,問誰把你的照片剪碎了放在食盒里,大鬧甚至大哭一場,就可以觀察她們是什麼反應。”
柳絮嗯了一聲。
“你覺得不對嗎?”文秀娟放慢了腳步。
“啊,哦,不好意思。”柳絮一抖,怯怯看了文秀娟一眼。
文秀娟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。
“可是昨晚她們都喝醉了呀。”柳絮說。
“醉了更好,酒后吐真言。而且她們也未必都醉了,如果你是那個人,你敢喝醉嗎,你就不怕喝醉了亂說話露出馬腳?所以很可能有人在裝醉。如果昨晚大鬧一場,誰真誰假,就能看出來了。”
“夏琉璃都吐了,她是真喝多了吧。”
“也許。”文秀娟的語氣聽起來并不確定。她懷疑所有人,也許柳絮除外,這種懷疑深切到無法用一次醉酒的嘔吐打消。想必哭泣也不行。
“可是我昨天根本想不到那麼多,我……”
“當然。”文秀娟握住柳絮的手。兩只冰涼的手。
“當然,我可不是在怪你。別擔心,是那個人怕了,才這麼干的。
記住,是她怕了,不是我們!”說完,她的手緊了緊,像是要把自己的信心傳遞給柳絮。
“你知道我看到碎照片時,在想什麼嗎?”柳絮低著頭說,這一路她都沒有讓脖子真正挺直過。
“直到那時候,我才真的感覺到那個人就在身邊。我能嗅到我能觸碰到,離我只有一寸遠。她在看著我們,就像一條蛇,又軟、又冷、又滑的蛇。她就在那兒,真的就在那兒。”
文秀娟沉默不語,過了一陣,她松開手,插回口袋里,輕聲說:“是真的,沒錯,是真的。
這時她們走到教學樓下。
“你先進去。”柳絮忽然說,“我有些事。”
說完,她返身沿原路跑了回去。
這是她第一次上課遲到。足足遲到了二十分鐘。而前一天藥理學的逃課也是第一次。這一個星期,柳絮覺得自己突破了許多次界限,各個方面的界限,有好的,有糟糕的。她想自己正慢慢從父親的巨大陰影里走出來,開始看見自己影子的模樣,初次見面,不免陌生。
病理課的羅教授不太討人喜歡。她是個長相刻薄的中年女人,看五官,年輕時大約是個美人,現在眉眼輪廓卻被歲月雕刻過度,顯出兇相。相由心生,大家都說她一定生活不幸福。并且她課上講太多理論,甚至在講病例的時候也像在講理論,令人昏昏欲睡。
在她講到腦動脈粥樣硬化的時候,輔導員金浩良出現在門口。他向羅教授打了個招呼,羅教授往他身后看了眼,就停下了講課。
“柳絮。”金浩良喊了一聲。
柳絮深呼吸,慢慢站起來。
半個身子從金浩良身后斜出來,是寢室樓的管理員。
她盯了柳絮一眼,然后向身旁的警察確認:“剛才就是她打的電話。”
文秀娟吃驚地看著柳絮,柳絮沖她笑了笑,然后走了出去。
柳絮被領到一間沒人的辦公室里,一路上金浩良不停地問,說柳絮你報的什麼警,怎麼會有人要害文秀娟,怎麼她自己不報警,你搞錯了吧,你說話呀……
柳絮不說話。她的四肢都是僵硬的,走路的姿式像牽線木偶。她既緊張又興奮,還有揮之不去的恐懼和茫然。但她知道,自己正在做一件對的事。
她早該這麼做了。
金浩良對柳絮的態度極不滿意,這和他印象里的柳絮大不一樣。他沒比學生們大幾歲,碰上這樣的事情,一時也亂了方寸。見柳絮不答,他又去問樓管。樓管是個話癆,繪聲繪色形容起柳絮先前怎樣打電話報警。警察說這事情就交給我們警方解決,等我先和這位同學聊過再說。
金浩良離開辦公室前,叮囑柳絮讓她有一說一。柳絮知道他的潛臺詞是別惹事。我也不想惹事,柳絮想,可事情臨頭,只能面對。
辦公室的門關上了,房間里只剩下柳絮和警察。
“你報的案,按照程序,我在這里給你做個筆錄。”警察說。他年紀不大,戴了一副眼鏡,臉孔圓圓,有些和氣又有些斯文。柳絮想起了郭慨,其實兩個人長得一點都不像,只是郭慨在讀警校,以后也會是個警察。
問過姓名年齡家庭住址,便進入正題。警察說你電話里講有人下毒害你的同學?柳絮說對的。下一個問題就把她問住了。
“你那個同學自己不報警啊,要你來報?”
柳絮怔了怔。
“如果有人來毒你,你會等著其他人去報警?要麼你那個同學不知道自己被下毒,就你知道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