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陽照得哪兒哪兒都沒有了陰霾,這樣的日頭底下,讓人只想靜靜待著。游人在身邊來回,遠處背景里多了幾只海燕。會好起來的,柳絮想。別辜負這樣的好日子,許是今年最后一個了。不開心的事情,明天再說。
5
第二天就降了溫,雨時下時停,一直到周三還沒止住。
柳絮在自習教室看書,雨淅淅瀝瀝打在窗上,聲音很冷。
完全看不進書,離九點還有五十分鐘。
她又偷偷數了一遍自習教室里的人數,除了文秀娟之外,錢穆、馬德、費志剛、司靈這四個人不在。
她不確定這意味著什麼,她不是破案專家,她甚至不愛看推理小說。所以她想不清楚,那個人現在應該在這兒,還是不該在這兒。
所以只能等九點。
她心煩意亂,然后感到了異樣。不舒服的感覺來自左邊,可左邊什麼都沒有,只有墻和窗戶。盡管很清楚這一點,她還是不自覺地往那兒瞥了一眼。隔著雨水模糊的玻璃,有張臉正在看她。是司靈。
司靈敲了敲玻璃,示意她出來。待柳絮推開窗問什麼事,她卻已經撐著傘走開了。
柳絮把書放進課桌隔板,走了出去。司靈在教學樓門口打電話,用她那部招搖了很久的諾基亞滑蓋手機,全醫學院可能就這麼一部。見柳絮出來,司靈用掌沿磕上手機滑蓋,打起傘朝外走。
“什麼事啊。”柳絮在后面問。
“做你喜歡的事。”司靈在前面回答,語氣不太和善。
“什麼啊。”柳絮摸不著頭腦。司靈走得飛快,她問了幾次,司靈卻不肯說明白,只讓她跟上。
一下雨松樹林間的小路就不見了,她們踩著泥走進林子。很黑,林子里沒有燈,柳絮幾乎看不見司靈的背影,仿佛已經融入黑暗里,只聽見一下一下的腳步聲,不由得害怕起來。
“去哪里?”她又問。
司靈沒回答,她快走幾步,進了一座涼亭。
這松樹林里的亭子很有名,林子里傳著的各色故事,有大半是圍繞著這座亭子發生的。白日里柳絮還沒覺得什麼,現在司靈站在亭子里一言不發,讓她心里直發毛。
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后,一縷火苗亮起,司靈點了支煙。她吸了一口,問柳絮:“就這兒了,你滿意不?”
“啊?”
“裝什麼呢。星期一中午,你約了琉璃在大草坪邊談心。”未尾兩個字司靈拿腔拿調地拖長了音。
“星期一吃過晚飯,你又和雯雯在四教走廊里談心。昨天下午是趙芹,今天中午是小悠,你那麼愛談心,一個個挨過來,也該到我了吧。我來給你挑個地方,這死人亭不錯,適合談心。”
司靈陰陽怪氣地說。
這亭子上沒有牌匾,原本無名。但流傳最廣的一則故事,是說一天晚上有學生碰到個背靠著柱子坐在亭子里的人,以為是教授上去打招呼,結果是幾天前解剖樓里遺失的尸體。這樣子的傳說還不止一宗,從解剖樓跑到亭子里的死人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。于是這亭子就被學生們暗自稱作死人亭。死人比活人多,或者死人比活人更喜歡的亭子。
司靈說死人亭適合談心,顯然是話里有話。
因為柳絮談的這個心,就是關于殺人的事情。
當然柳絮沒有那麼直白,她遮遮掩掩、迂回躲閃。但能考進醫學院的人腦子都好使,更何況精英薈萃的委培班。當柳絮笨拙地讓話題圍繞文秀娟打轉的時候,誰會不聯想到她上周五報警說有人要對文秀娟下毒的事情?
夏琉璃是第一個,阻力還不大,等到了和戰雯雯聊天的時候,就能感覺到明顯的不耐煩。趙芹態度很好,她是一貫的有禮貌,但柳絮猜她心里不會舒服。今天中午劉小悠表現得最直接,甩下一句“等你做了警察再來盤問”就掉頭離去,把柳絮留在原地抹眼淚。她明白自己的人際關系已經降到冰點。
柳絮原計劃接下來就找司靈聊,不想司靈主動找上門來了。
“你先去找其他人談,把我放在最后一個,是不是覺得我嫌疑最大?我平時不和文秀娟講話,看起來和她矛盾很大,你是不是就覺得我要毒死她?”
司靈猛吸幾口煙,然后把煙往雨里一扔,氣勢洶洶地問。
“不是的。”柳絮辯解得很無力,因為她確實覺得司靈的嫌疑最大,所以下意識就把她放到了最后。在這個雨中的死人亭里,她被司靈逼問得無處可逃。
她下定了決心要幫助最好的朋友,哪怕文秀娟自己在警察面前退縮了。她想自己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,在成為一名堅強的有責任感的女性。于是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氣,要去和每個人談話,來分辨誰最有可能是那個人。
但我真不是這塊料,柳絮心想。因為她竟被司靈問得心虛起來。
“就是我。”司靈聲音忽地低沉下來,她向前逼了一步。
柳絮向后退,直退到亭子邊緣。
司靈咯咯咯地笑,這笑聲在死人亭里打著圈,妖異又瘋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