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慨笑笑。柳絮這樣的反應,他挺開心。倒不是案情的進展,離真相還遠著呢,根本沒什麼決定性的進展,但他查這個案子,并不是為了找出真兇,而是想讓柳絮放下負擔,正常地生活。
東長治路走到盡頭和長陽路相連。小時候這是條漫漫長路,此時卻不知不覺一路走過。在海門路口郭慨說左轉吧,柳絮才意識到那是往下海廟的方向,想起剛才撒的那個謊,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。
“真要去拜一下?”郭慨問。
柳絮耳朵根子有點兒發燒,心里想你肯定知道我是隨口說的,這時候再提起來又是什麼意思,存心讓自己尷尬。
她硬著頭皮點了點頭,兩個人過馬路走了一小段,前方下海廟的一側廟墻就已在望。
“其實你爸爸身體倒是不太好的,要不你也給他拜拜?”郭慨忽然說。
柳絮沉默。
“也不知你媽有沒有和你說,你爸爸得了甲亢,現在瘦得厲害。”
柳絮當然是知道的,甲亢又不是什麼絕癥,老頭子從前總是有使不完的勁道,現在可總算要安分一點了吧。這樣對媽媽也好,她想。
郭慨還在講,柳絮忍不住說行了,你知道我不想聽他的事情。郭慨說但他畢竟是你爸爸,難道真打算一直這麼下去,一輩子?然后他說了一句把柳絮徹底炸毛的話:其實你會不開心的。
開不開心我自己知道,我離開這幾年過得再好不過,是我爸讓你說這些的嗎?是他給你錢了還是怎麼著?你能不能別管我的私事,我和他的矛盾你調解不著,你覺得幫我做調查就夠資格教訓我了嗎?如果那樣就請你別再查了,離我遠一點。
柳絮顫抖著身子哆嗦著牙一口氣把這些話炮仗一樣放出來,郭慨看起來有些難過。柳絮不知道該怎麼收拾局面,攔下一輛出租車就跳了上去。
回家,回家,她對司機說。司機慢悠悠把車子開起來,問小姐您家在哪兒啊。柳絮報了地址。她整個腦袋都亂哄哄的,她想自己這是怎麼了,竟然朝郭慨大發脾氣,自己有多少年沒發脾氣了,上一次……是對柳志勇。羞愧涌上來,和還沒退下去的怒氣擠在一起。
開出三四條馬路,她收到一條短信,是郭慨發來的。
是我不好,不該說那些,別生氣啦。另外,別忘了給你先生買菜啊。
柳絮捏著手機開始哭。
6
那人把走廊上鎖著的教室一間間打開。
“一整層都是?”郭慨問。
“對,都是,你快點看,到六點半就該有補課的學生來了。”
“這麼些年,有用壞被淘汰掉的嗎?”
“大概有吧。”那人聳聳肩。他不知道眼前這男人是來干什麼的,也不想管。有人打了招呼,他又收了幾張紅票子,讓他看兒眼有什麼關系。
怪里怪氣的要求,反倒讓他不想多問什麼。第二個信箱就在這排教室里吧,自己運氣不至于那麼差,郭慨想。
謀殺通信前幾封信約定投遞在樹洞里,后面就改成了貼在某張課桌背面。這張課桌卻早就不在醫學院里了,五年前醫學院淘汰了一批舊課桌,被一家民辦學校低價收購去,郭慨花了不少工夫才摸清去處。
郭慨只看單個的課桌,每一張桌面上都有刻痕,有“趙紅霞我愛你的”,有“傻屌方強去死”。
還有刻著烏龜、狗和麻花辮子女孩兒圖案的。郭慨花半小時走遍所有教室,閉上眼回想,然后回到第三間教室,走到第二列第三排的課桌前。和其他課桌上橫七豎八沒有規律的刻痕不同,這張桌子上的刻痕相當齊整。一個個小符號排得密密麻麻,粗看像是考試作弊用的,其實這些既不是漢字也不是數字符號,相當古怪。在謀殺通信中,案犯A提到過一次課桌信箱的特征,桌面上有“像密碼的天書”,那麼應該就是這張了。至于信中提及的瘸腿,倒是看不出來,估計是修補過。
郭慨職業性地分析起這些符號,其中有七個標記反復出現,第一個是個C狀符,第二個是一條豎直線,第三個是橫過來的S,第四個是條橫線,第五個像個元寶,第六個是豎著的S,第七個是個圓圈。這七個符號縱向依次排列,周而復始。這樣的縱列一共有四列,每列二十五個符號。每個這樣的符號后面,往往還會跟著幾個其他符號,那些符號更隨意,郭慨一時沒有發現什麼規律。仿佛是個表格,郭慨覺得,那七個符號像是代表了七個類別,而更散亂無規律的符號,則是填進這張表格的內容。
郭慨覺得這七個符號應該不難破譯,事實上現在他就有些頭緒,只要再努力琢磨一下的話……他晃了晃腦袋,把神思抽離出來。先沒必要在這上面花什麼心思,他想,從謀殺通信來看,這張桌子和下毒案并沒什麼關聯。
只是,總是有些古怪,巧合麼?郭慨搖了搖頭,把這些沒有任何證據支撐的雜念趕出腦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