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的客人應該快到了。
客人是文紅軍的希望,或者說,是希望的一部分。這麼多年以來,包惜娣的狀況并非一成不變,開著電視的時候,文紅軍讀報紙雜志文章的時候,會看到妻子眼皮顫動,眼球轉動。文紅軍認為,妻子對外界信息是有反應的。雖然醫生從未觀察到此類情況,但文紅軍堅持認為這絕不是他自己的臆想。妻子的腦電波水平也比一般的植物人高些,文紅軍覺得,只要自己不放棄,總有一天,包惜娣會被他喚醒。
所謂久病成良醫,幾十年下來文紅軍已經成了半個植物人喚醒專家,國內國外有什麼新的治療方式,哪些植物人被喚醒了,他都清清楚楚。這幾年針對植物人腦神經刺激有了些新的藥物和方式,他給一些國外的醫學小組寄包惜娣的病例,得到的回復說有一定可能,但需要經過至少三個月以上的療程才能確認有無效果。那意味著十幾萬美元的醫療費用。如果有效果,還得繼續砸錢。
有希望總歸是好的,錢的問題,也不是完全沒可能解決。就在不久之前,有了解情況的好心人在網上幫他發起募捐。文紅軍幾十年如一日的堅守,再加上二女先后死去的悲慘命運,讓大量的同情者慷慨解囊。
今天的來客就是一位捐助者。他本來捐了八百元,這相當不少了,卻特意聯系到他,說想二次捐助,前提是得上門拜訪一次。文紅軍明白這是為啥,沒關系,網上說的全都是真的,要求證就來唄。
門鈴響了,文紅軍開門把來客引進來。看著文紅軍準備的拖鞋,客人說了聲抱歉,稍微提起了一只褲管,露出里面的義肢來。
“文叔叔,其實您不知道,我和您女兒還是同學呢。”項偉落座后第一句就這麼說,然后取出一張支票放到茶幾上。
分章閱讀 60
“一點點心意。”
文紅軍看了一眼金額,發現竟然是十萬元,連忙推還給他,說這太多了。在他想來,怎麼能收一個殘疾人這麼多錢。
“叔叔,這錢對我不多,真的。”項偉說的是實話。
文紅軍開了這麼多年的出租車,眼力還是有的,聽這語氣,再看看衣著打扮,也就不再推辭。心里奇怪,既然是女兒同學,那還需要來求證嗎,這第二筆捐款比前一筆多了一百多倍,到底是為了啥?只是這疑問卻不便直接問出口。
“不知道您是秀琳的同學,還是秀娟的?”
“兩個都是。”
文紅軍愣住了。
“叔叔,其實我們見過。一九九三年、秀琳過世前,我去醫院看過她,還是您到學校來叫的我呢。然后,一九九七年,秀娟的追悼會上我也在。”
“是你啊。”文紅軍這下想起來了,當年他不知道文秀琳找項偉到底是什麼事情,只以為眼前這個男人,是大女兒當年的小男朋友。
“可你怎麼又會是秀娟的同學呢,她比你小一屆啊。”
“我多讀了一年才考的大學。念的上醫委培班。不過,我第二年就被甄別了。”
說到甄別,文紅軍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,那年文秀娟揭弊的事是金浩良把他叫到學校親口說的,輔導員自然不會說文秀娟也有作弊之嫌,但文紅軍聽了好幾句其他同學的冷言冷語,心里有數。
此時他忍不住瞧了眼項偉的腳,心里別提有多別扭。原來人家和自己兩個女兒是這樣的淵源,說起來文秀娟可是害了這位一輩子啊,那現在這捐款還怎麼收?但那可是沉甸甸的十萬元啊,夠十分之一療程呢。
支票就這麼放在茶幾上,文紅軍的視線在上面打轉,照理他該堅決把錢退回去,自己家女兒對不住人,自己怎麼能再收錢呢。但這麼多年來,他的理只剩下躺在后屋的那一條了。
文紅軍這份掙扎,瞞不過項偉的眼睛。客氣話只說一次,他冷眼瞧著,不勸不攔,覺著火候差不多了,便轉入了正題。
“文叔叔,說實話,我這一次來,捐款的事情倒還在其次。最主要的還是跟您打聽點事情。”
文紅軍聽項偉這麼說,心里反倒不再掙扎了,既然是交換,而不是單純的饋贈,這錢也拿得。只是,自己這里有什麼消息,是能值十萬塊錢的呢?
“秀娟秀琳說起來和我都不是普通同學的交情,秀琳去了十三年,秀娟也有九年了,英年早逝啊,每每想起來,都覺得非常遺憾。因為一個特別的原因,我看到了秀琳的病歷,里邊有一點,是我怎麼都想不明白的,就是在秀琳過世幾天之后,您給她補做了一個驗血,您還記得這件事嗎?”
文紅軍沒想到項偉問的是這件事,這涉及到他心底里頭一個天大的秘密。
“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,今天再來說這些,也沒有什麼意義了。”
“但對我是有特別意義的。我今天來,就是想知道,您為什麼在秀琳去世以后,還要做這個化驗,并且指定檢驗寄生蟲卵?”項偉并沒有解釋什麼是特別意義,文秀娟的死牽扯太多,一五一十地說出來,得花上幾小時,而且反而容易另增變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