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時還在非營業時間,燈光來得詭異,但人下意識地奔向有光的地方。
裴鳴歡回頭,樓梯間暗極了,仿佛有無數黑色的絨絮將這空間堆滿、侵占,很快就要把他淹沒。
他心中一涼。
還是……先出去吧。
裴鳴歡從樓梯間走了出來。
猛然從狹窄到寬闊,他有少許不適應。
五層安靜得驚人。
在他的雙腳都踩到了地面的白色瓷磚上后,整個五層,兩排店鋪,忽而全部亮起了燈。
天花板上的照明燈仍然是暗的,只有那些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牌亮起來。它們的亮度不足以照亮整個樓層,反而將這一團黑暗,染得渾濁了。
而且,每個店鋪的內部仍是幽暗的,裴鳴歡在不安中四下望,那些深幽的地方,被門外的燈光映照著,似乎有無數道鬼影在晃。
四面八方傳來昆蟲振翅、和爬動的聲音,還有細碎的人語。這些聲音交錯在一起,如同千萬只黑蟲,順著他的耳洞,不斷地爬進去。
聲音迅速占領了他的身體,裴鳴歡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。
他的眼睛開始分不出真實和虛幻的邊界,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。
他向前走了幾步,腳底傳來的觸感不大對。
裴鳴歡低下頭,發現自己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蛾。
這只蛾的個頭比他見過的所有的蛾都要大,張開翅膀時,幾乎有他的一只腳的大小。它的左側翅膀被人碾斷,軀體被踩扁,四周飛濺著紅色的血,像是從人或什麼動物身上吸走的。
那血液被鞋底印出了一個圖案,像扭曲的人臉。
裴鳴歡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踩中了這只蛾,他感到驚恐,向后退了半步。
結果,那種異物感再次從腳下傳來。
又是一只。
而且,這只蛾和上一只的死狀,幾乎一模一樣。兩張人臉印在瓷磚上,張著血淋淋的嘴,如同在痛苦地尖叫。
裴鳴歡的精神壓力驟然增大,他不敢動了。
但這些詭異的飛蛾尸體,仿佛被復制粘貼一般,不斷地繁殖、涌現,迅速鋪滿了整個五層的地面。
不管是進,還是退,裴鳴歡都會踩到它們的身體。
有些蛾,似乎還沒有死透,翅膀微微翹起一條邊,時不時翕動。
這盛大的恐怖讓裴鳴歡的精神瀕臨崩潰。他對蟲類本就有一種畏懼的心理,眼前的場景無限放大了這種情緒。
裴鳴歡兩只手用力地捂住耳朵,這股力道,讓他感覺連頭顱都在被擠壓著。
在眩暈和缺氧的雙重感覺下,裴鳴歡聽見了一陣腳步聲。
噔。
噔。
腳步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裴鳴歡的視線搖晃,他努力地想要辨認出對方的身影。
“誰、是誰……
你是……來救我的?”
此時的裴鳴歡沒有注意到,他身上,露在外面的皮膚,已經出現了不少紫紅色,而且腫脹的地方。
像是被有毒的昆蟲咬過,所留下的痕跡。
他緩慢地向前走了兩步,在他眼中,是踩在了無數的昆蟲尸體之上。
但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了,他只想要求救。
對面的人站在斑斕光影之中,他似乎看見了被恐懼折磨的裴鳴歡,但沒有任何加快腳步的趨勢,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。
踏著飛蛾的殘骸,綠、紫、藍的光線交錯,將他的面容映得模糊。
裴鳴歡踉蹌著朝前走。
“救……救我……”
那人距離他還有一段,但他的聲音,好像就在他耳邊響起。
“哎呀。”
他聽見他聲音里有驚訝。
“這里有個要死的人。”
這微微上揚的語調,還有不管遇到什麼突發事件都從容鎮定,好像和他全無關系的態度,讓裴鳴歡下意識地想到一個人。
“你……是鄭循?”
“鄭循?”
那人仿佛是瞬移到了距離他只有五步遠的地方,停下,無力垂著頭的裴鳴歡能看得清對方的鞋子。
黑色的運動鞋,沒有明顯的公會標志,鞋子有磨損的痕跡,看得出它的主人經常走一些不好走的路。
是鄭循……應該沒錯。
裴鳴歡心中一喜,在這種情況下,就算他和鄭循不是同一公會的,但大家都是玩家,理應互幫互助。
他以為自己的救星終于來了,向前跑了幾步,激動地抬頭。
“鄭……”
裴鳴歡的聲音卡在喉嚨里。
他被巨大的恐懼捕獲,渾身上下的每一絲肌肉拉扯著彼此,都在向錯誤的方向發力,這使他動彈不得。
他希望弄明白眼前的畫面,又想逃跑,兩種截然相反的沖動,幾乎要將他撕裂。
“你、你的臉……”
“啊,你說這個?”
鄭循,或者說頂著鄭循這張臉的“怪物”,忽然開口了。
和鄭循一模一樣的聲音。
他的身體完全扭曲著。
從脖頸以下的地方正對著裴鳴歡,只有他的頭,一百八十度擰了過去,向后。
這已經大大超過了人類能承受的極限,但對方竟然還能正常地開口說話。
“真不好意思,我習慣了這個樣子,所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。你等我調整一下……”
他把兩只手搭在自己的頭上,摸索幾下,向左側轉了九十度。
方向弄錯,結果只是讓脖子更別扭了。
“哎呀,這不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