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乎意料。
這偏僻的院落里人道是比想象中聚集得多,他們圍成一個圈,人人手中持著一盞蓮燈,口中念詠著陌生的經文。
其中一人身形特別肥大,圓通仔細一瞅,這不是典座麼?
他左手邊的是寮元,右手邊的是知客,對面的看身形應是庫頭……這一幫子人竟然都是寺里的大和尚。
再看圈子中央,兩個護院武僧挾住一個年輕僧人,往他嘴里灌著什麼東西。
兩個膀大腰圓的武僧,圓通并不認識,倒是那個年輕僧人……
“嘶,這不是本愿麼?人都說他年紀雖小,卻佛法精深,今年便選中成佛,怎生……”
圓通正迷糊間。
那兩武僧卻忽的把本愿放開,本愿一得自由,轉身就要逃跑。
武僧也不制止,只是抱手在懷,冷眼旁觀。
而,那本愿才邁出三兩步,下半身卻忽然好似定在了地面上,上半身卻還在做奔跑的姿勢。
沒過多久,連上身的動作都凝固下來,只剩下脖子和腦袋還能活動。
他只能轉過頭,向著他的師傅——寺中維那。維那卻眼瞼也沒抬一下,似乎這不是人,更不是他的徒弟,是石子,是草芥,只管念誦經文。
而那兩個武僧哼呲著抬來個沉重物件,揭開物件上的黑布。
本愿的臉上忽的扭曲到極致。
那是一座蓮臺,蓮臺上豎著根半人高的鐵釘!
大和尚們的佛唱急促了幾分。
監寺微微頓首,兩個武僧便一人抬起本愿的一條腿,高高舉起,對準位置,放在了鐵釘上。
本愿臉上頓時青筋暴漲,眼角開裂,通紅的眼珠似要瞪出眼眶,顯然已痛到極致,卻連慘叫也發不出一聲,可隨即,他連疼痛的表情也凝固了。
武僧將他一直摁到蓮臺上,讓鐵釘完全貫入他的軀體。
隨后,將他雙腿盤起,作禪坐狀。又把左手豎在胸前,作無畏印;右手攤在膝上,作與愿印。
再將手伸向他驚恐扭曲的臉……
荒僻院落間,凄凄夜色里。
“下巴應當收一些。”
“右邊嘴角卻是有些高了。”
“眉眼還要再低垂點。”
……
佛唱停息。
蓮臺寶座上,一尊法相莊嚴的肉圣佛業已成型。
那監寺掏出一枚黃玉放入本愿口中,而后,這一切好似耗盡了大和尚們的氣力,囑咐武僧把本愿搬進屋后看守院落,便互相攙扶著離去。
…………
圓通早已魂飛魄散。
他拼命壓抑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。
“這便是成佛?”
“這就是成佛!”
他忽的想起,前些日子他拍馬屁時,典座和尚夸他聰明有慧根。
當時,他洋洋自得;如今,卻不寒而栗。
“逃,一定要逃出去!”
不過這世道艱辛,要跑路,沒點盤纏怎麼行?
忽的。
院中房門嘎吱打開又關上。
卻是兩武僧搬了本愿入屋子出來。
兩人出來便說起話來。
“師弟呀,師兄忽然想起有點急事……”
“急事?莫不是去尋那林家寡婦?”
“唉,師弟莫要胡說。”
“怎麼是胡說呢?不瞞師兄,那寡婦豐腴雪白的身子,我也饞得緊。”
“師弟的意思是?”
“不然咱師兄弟今晚親上加親,做個連襟?”
“可是這邊?”
“唉!怕個甚,誰會來?誰敢來?”
“那麼,同去?”
“同去。”
瞧這兩看門的勾肩搭背的出去了,圓通忽的想起本愿嘴中那枚黃玉,可不就是盤纏麼?
待兩人走遠,圓通悄然翻進院中,推開房門,門內卻是一片漆黑。
他早有準備,取下了門外掛的燈籠往前一引。
他立刻驚撲在地。
昏暗室內,十幾號人沉默相迎。
圓通撲在地上,等了許久,也沒其他動靜,大著膽子爬起來,用燈籠照看。
原來是如本愿一般的“肉身佛”,不過皮上多了層金漆。
他松了口氣,朝周圍拜了幾下。
“各位師兄弟,冤有頭債有主,我不過取些阿堵物,要報仇千萬別找我啊。”
說完,他便湊到本愿身前,從其嘴里撬出了黃玉。
這本愿似乎還活著,黃玉離口,低垂的雙目就淌下兩行血淚。
圓通哪管這些,他當時便竄到下一個肉身佛前。
既然本愿嘴中有玉,那麼其他……
這具肉身佛顯然比本愿來得早,卻是房內除了本愿外,唯一一具沒刷上金漆的。
圓通翻開它的嘴唇,果然也有一枚。
圓通喜不自勝,取出后立刻走向另一具,卻是沒發現……
這“肉身佛”張開的口中,犬齒慢慢生長,臉上長出紅毛。
第56章 雨行僧
“一、二、三……十一、十二。”
“發了!”
圓通手中捧著十二枚黃玉,溫潤的玉色沖散了心中驚恐。
他喜不自勝轉身欲走,卻忽的僵住。
驚鴻一瞥間,他瞧著某座蓮臺上空空如也。
“哈……”
長長的一口腥臭濕寒的氣息自腦后散入衣領。
他渾身戰栗,卻也死死攥著玉不放,不敢回頭,抬腳就走。
然而。
一道歷風襲過。
斗大頭顱沖天而起,燈籠跌落在地,被血水一澆便立時熄滅。
昏暗中,他渙散的瞳孔里映著,一個高大黑影舉起無頭尸體,對著脖頸大口狂飲。
………………
天將破曉。
二僧勾肩搭背醺醺而歸,言談間,擠眉弄眼好不親熱。
忽的,兩人動作一滯,繼而神色大變。
本該兩人看守的房子房門大開。
兩人相視駭然,齊齊搶入房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