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哪里是宅邸的別院偏房,分明是一處墓穴。
那老鬼見狀,先是一驚,然后便哈哈大笑起來。
他驚的是,道士符酒厲害,竟然能還這大墓的本來面貌,笑的卻是……
“你這道士當真是自尋死路,若是宅子,你還有幾分逃脫希望,這下變回墓穴,你是插翅難逃!”
瞧了瞧這一杯酒的效力,李長安也有些咂舌,這鎮撫司的家伙就是厲害。
這酒是他與燕行烈分別后,大胡子贈與他的,說是能還形顯影、去幻存真。如今恰逢其會,他順手一試,果然是好寶貝!
李長安沒有理會那老鬼的挑釁,更沒搭理逼近的仆役,倒是扭頭喚了聲。
“呼延夫人。”
“啊?在!”
那婦人淚眼朦朧抬起頭來,茫然應道。
李長安指著墻上釘死的一具具干尸,笑問:“你可知這些是什麼人?”
婦人抽泣兩聲,話語里結結巴巴:“人殉?”
“不錯。”
李長安點點頭,繼續問道:
“你可知為何要用鐵釘釘死?”
話音方落,呼延夫人沒來得及回答,那邊老鬼已變了臉色。
“還愣著干什麼?快殺了他!”
他大聲叫到。
然而,先前一直如木偶一般任他擺弄的仆役們,此刻卻沒有聽從他的命令。
老鬼慌忙站了起來,手中翻出一枚銅鐘,用一根小木錘奮力一敲。
“哐。”
聲音清脆,但仆役們卻露出痛苦的神色。
在這鐘聲里,李長安卻繼續說道:
“是因為害怕。墓主人害怕殉葬的仆人。”
鐘聲愈來愈急,仆役們更是痛苦地委頓在地,渾身溢出青色,那是怨鬼魂體受損之像。
但仆役中沒有一人向前一步,反倒看向李長安的眼神中頗有幾分希冀。
“生前,主人家高高在上,仆役賤如泥塵。可死后,大家也不過同穴為鬼,還能以權勢虐人麼?”
“所以若想保住身前尊崇,便只能用鐵釘釘住尸身,用方術控制魂魄,逼著他們繼續為奴為仆,可若是……”
李長安瞥了眼面容慘淡的老鬼,挪步到一具干尸旁。
“取下鐵釘,放其自由,又會如何呢?”
會如何?
這一點自然是老鬼最為清楚。
“不!”
他大叫一聲,拋下銅鐘,化作一道陰風向李長安撲了過去。
可李長安已然抓住干尸身上鐵釘,手上用力,一把拔出。
那老鬼本已撲到了李長安面前,但此刻,那仆役之中,突然也沖出一道陰風,與老鬼糾纏在一起。
立時,墓室內,陰風慘慘,鬼哭神嚎。
可沒幾下,那仆役便漸漸不支,可李長安卻拔出了第二具干尸的鐵釘。
于是,又一道陰風撲向了老鬼。
接著,第三個、第四個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
狹窄的墓室內。
一團龐大的陰氣占據了大半空間。
凄厲的慘嚎聲中,但見十幾個怒氣沖沖的面孔追逐撕咬著一張扭曲怪臉。
許久之后,陰氣四散,化作一個個仆役,那老鬼卻再沒蹤跡。
仆役們甫一化形,便在一個中年男子模樣的仆役帶領下,對著李長安匍匐在地。
“道長大恩大德,我等沒齒難忘。”
李長安卻沒有立刻答話,只是摩挲著劍柄,半響無言。
許久,才問那領頭鬼。
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“小人名喚馬三。”
“馬三麼……”李長安遲疑片刻,“爾等可曾害人?”
那馬三趕緊回道:
“好叫道長知道,此穴乃地氣交匯之所,這大墓更是由高人布置,那老鬼長久經營之下,不但自成幻境,而且匯陰聚煞,宜養鬼魂。
我等雖困在此處,但卻不必去做那貪求血食害人性命的惡事。至于那老鬼殘害生人,只因他生性貪殘。”
李長安握住劍柄,默然無語。
誠然,這幫仆役鬼魂中,只有怨氣,而無血煞,看來確實不曾食人。可泥沙俱下,何人可獨得清白?
也許是猜到李長安心中所想,這馬三又說道:
“但我等也確實難脫罪孽,在那老鬼脅迫之下,也曾犯下惡果……可我等確實沒有害人之心啊!若道長放我等一馬,我們必定一心向善,甚至力所能及之下,救助路人。”
說完,他俯身叩首。
“我等只求有這一方之地,在這凄慘人世,保存殘魂。”
唉!
道士幽幽一嘆,讓他猶豫不定的正是這一點。若說這幫仆役鬼全然無辜,那是不可能的;可若把罪果歸到他們身上,那確是不公平的。
所以……斬還是不斬?
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。
群鬼匍匐在地,道士按劍而立,婦人茫然無措。
許久,道士才盯著群鬼,慢慢說道:“我若是說‘不’呢?”
“道長對我等恩同再造,我等不敢向道長動手。”
說罷,那馬三又是一個叩首。
“我只有自散魂魄,以證心意,請道長重下決定。”
“何必如此?”
李長安搖了搖頭。
“為什麼不歸入幽冥。”
“道長有所不知。”馬三抬起頭來,滿臉苦笑,“我等殉葬之鬼,陰籍也與墓穴主人綁在一起,若是主人不入冥府,我等也是無法投胎的。”
墓主人?得,已經被他們分而食之了。
“這還真是……”
李長安正頭疼之際。
“砰砰砰!”
外面傳來陣陣砸門聲。
這夜,這鬼宅,迎來了第二位訪客。
第75章 山君有請
夜半,這鬼宅來了第二位訪客。
此時,空間泛起陣陣漣漪。
不多時。
石棺又成了高床軟榻,落在地上的干尸成了一個個別致花瓶,這陰森墓室又變作布置風雅的客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