爾后抬起刀子,卻見刀尖上挑著一條背殼斑駁的長腳蜈蚣,頭部被刀尖刺穿,長長的身子盤在刀身上,仍在卷曲蠕動。傷口處流出濃稠綠汁,腥臭刺鼻。
“毒蟲?”
道士抬起頭來,正對上一張獰丑面容。
“這位小老弟面生得很啊?”
卻是那黃衣人不知何時,從上席挪到了道士的對面。
他癱坐在席,臃腫而又破爛的衣衫披散開來。在細不可聞的沙沙聲里,時不時有毒蟲在布隙間探出頭爪。
他朝著道士咧嘴兒笑,可那打招呼的方式卻不那麼和善
道士慢條斯理把那長腳蜈蚣頭殼切碎,綠色腥臭的汁液沾染刀身,只這麼片刻,刀尖處已遍布大大小小的斑點,稍一用力,便碾成一堆碎屑,這才笑道:
“初來乍到,有什麼禮數不周之處,就請大王多多見諒。”
“哈哈,區區老鬼不敢叫大王……”黃衣人擺擺手,“……能接到山君請帖的,都是左近有跟腳的,不知小老弟是……”
道士把早已編好的話,拿來騙鬼。
“冢中老鬼是我遠親,近來出門采食,不料撞見了個管閑事的道士,受了些傷,不良于行,就讓我來見見世面。”
“哦,傷勢還好麼?”
“小傷而已,不打緊。”
這問答之間,已經吸引了席中許多妖怪,連那銅鈴眼的妖怪也把目光投了過來。
這可是大大的不妙。
道士面上笑吟吟與那黃衣人搭話,心中卻思緒千轉。
打一進屋,這黃衣的妖怪就盯上了自己,放了毒蟲蜇人不成,又拿話來探底,實在奇怪得很。
這妖怪若是看出他是生人,揭穿便是,卻又何必與他扯犢子;若沒看出,那又為何糾纏不休?
李長安目光微微一瞥,瞧得馬三悄然幻化,張嘴做了個口型。
蠆?
蠆鬼!
是了!苦也!這麼偏偏撞到這麼個妖怪!
…………
所謂蠆者,毒蟲也。
而蠆鬼,即毒蟲之類的怨恨匯聚成的妖魔。
在此行之前,馬三提到的厲害妖魔,其中就有這蠆鬼,當時道士也并未太在意。
現在想來卻是要命。
他對付那白修業時,可是燒殺了不少蠱蟲。對于毒蟲之類,他可算是滿身血債,不怪引來這蠆鬼的敵視。
在這妖魔群侍,正要收斂爪牙、掩藏鋒芒以待時機的關頭,被這麼個厲害妖怪盯上,實在不是什麼好消息。
但好在這蠆鬼針對自己,是因為天性使然,而不是自個兒身份暴露,只要小心應付……李長安方作此想。
“那老鬼……”
那蠆鬼忽的咧開嘴角,短薄的上唇繃起來,露出黑黃色的牙床。
“……已經被你宰了吧!”
第79章 人膾
“那老鬼已經被你宰了吧!”
歌舞聲歇。
蠆鬼這聲質問恰巧傳遍堂中,勾起滿堂的注意。一時間,妖怪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,這些視線太雜,李長安辨不清其中意味,只聽得身旁燕行烈的呼吸聲逐漸粗重。
眾目睽睽下,道士低頭笑了笑,墊著手中唯一稱得上武器的家伙——兩指寬,半尺長,沒了刀尖的割肉刀。
呵,有點輕。
他又抬起頭,對著蠆鬼那張怪臉,正要說話。
“啊……”
場中忽的響起幾聲慘呼,道士轉頭看去,見著上席處,那些舞姬們一個個花容失色、四散奔逃,其中一個更是急切間化出原形,卻是個彩羽的斑鳩,脫了衣衫,振翅便要從那天井出飛出。
可方升到房梁高,卻被一只遍生黑毛的大手一把攥住。
這番變故,有血有肉,可比蠆鬼質問道士這般干癟癟的對話精彩得多,一眾妖怪趕緊“轉了臺”看起了這番熱鬧。
只有那環眼漢子厲聲大喝道:
“豬大肚,住手!”
原來,鼓吹聲停止時,正是舞姬們給貴賓敬酒的環節。
正輪到那喚作大肚太歲的豬妖,偏生有了蠆鬼質問李長安這一檔子事兒,把眾妖的目光吸引過去,連舞姬們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一拍。殊不知,那豬妖是個在食物面前極無耐心的,一個不耐,竟是將斟酒的舞姬一把抓住,連人帶酒塞進嘴巴里!
環眼漢子還在高聲質問,但豬妖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,自顧自鼓動腮幫子,從嘴里拉出一條染血的破爛紗衣,爾后,又將那斑鳩囫圇塞進嘴里。
一邊咀嚼,一邊口齒不清的嚷嚷。
“這宴席真沒意思,主人家不出來見客也就算了,說好了好酒好肉管夠,卻盡拿些劣酒凡肉敷衍……”
“你這……”
眼見對方完全無視自己,環眼漢子怒氣勃發,便要動手。
“唉,太歲何必這麼大火氣……”
忽的,那上首的屏風后,笑吟吟轉出一位華服老者,只一個眼色就叫停了環眼漢子。
道士眉毛一挑。
正主終于出來了!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這山魈雖處處學人,但幻化的形狀卻實在奇葩,面容之丑惡,竟是與那蠆鬼仿佛。
老長一張鞋拔子臉,一個鼻孔外翻的鼻子占了一大半,豁牙凸眼,一條生在中間的獨腿蹦蹦跳跳往主位坐下。
先是呵斥那環眼漢子,又拱手朝豬妖致歉。
“是老朽招待不周,這里給太歲賠個禮。”
說完,他拍了拍手。
“好酒好肉即刻奉上!”
不多時,廳堂大門轟然打開,魚列走入一隊背著大瓦缸的妖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