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多時,這些個半人高的大瓦缸堆滿中庭。
這下子,蛇妖顧不得勒房柱,豬妖吐出了半截斑鳩,蠆鬼也不找李長安麻煩,群妖們更不再嬉鬧,一個個都鼓大了眼珠子,瞧著那一壇壇大缸子。
“這是……”
“對!”
老魈大笑著跳入場中,揭開瓦缸蓋子,頓時,濃郁的酒香溢滿大堂。
“這便是百果釀!”
語罷,他那獨腿一蹦,又躍回席位,高聲喚道:
“來人啊!給我與諸位貴客倒酒,今天不醉不歸!”
堂中,立馬回應起翻天似的鬼哭妖嚎。
………………
有些渾濁的琥珀色酒液帶著些許殘渣。
李長安輕輕晃動酒碗,就有那醇香跳出碗來,攀上口鼻,誘得他耐不住低頭抿上一口。
山果的清新伴隨著酒的綿醇一起涌入喉頭,再浸滿脾胃,只是這麼小小一口,道士竟有些微醺,不是喝醉,而是彷如四月里踏青,陽光溫暖春風徐徐,那般慵懶欲眠。
“果然好酒!”
可惜,可幸。
可惜這般好酒當前,卻不能一醉方休;可幸,也只有這般好酒,才能靡倒這滿莊子的妖魔。
“道長、燕大人,等會兒,無論看見了什麼,都請暫且忍耐。”
此時,趁著滿屋子妖魔的心思都在酒中,那馬三卻悄然提醒。
忍耐?
道士蹙眉。
這是何意?
“好酒有了!好肉在哪兒?”
那邊,那豬妖又開始大聲咋呼。
底下一幫小妖,借著酒性,竟也拍桌子敲碗,一并鼓噪起來。
“好肉!好肉!好肉!”
山魈也不以為杵,笑道:“莫急、莫急,馬上便有。”
說罷,大門處,又走進一隊仆役,各自手中都端著一道盤子。
“好肉來了!”
一個花臉的妖精留著口水,在李長安放下一盤,才依依不舍的退下。
好肉?
道士納著悶兒,低頭一看。
木盤子里盛著半截煮的皮開肉綻的手掌。
………………
這便是所謂的好肉?!
“道長,這可是妖怪的老巢,還請暫且忍耐!”
馬三的勸告適時響起,李長安滿腔怒火化作一聲嘆息,他松開握緊的拳頭。
是了。
瞧得廚房里那半具人尸,如何還料不到會有這麼一出。
他抬眼看向老魈處,見得老魈的盤子里裝著一顆人頭。
這人頭沒怎麼經過烹煮,雙眼緊閉,眉目宛然,看得清生前應當是位美人
旁邊的蛇妖熟視許久,忽而笑道:
“這人頭看得眼熟……”
“升卿看得沒錯。”
那山魈在人頭臉頰上摩挲片刻,笑道:“正是我那剛死去的夫人……”
“哦,原來是嫂夫人。”蛇妖小小吃了一驚,搖起扇子,“那叫小生如何下得了口。”
雖如此說著,但那蛇妖手中一截臂膀,卻始終沒有放下。
“無妨。”
山魈勾起嘴唇,露出參差黃牙。
“難得細嫩的好皮肉,不與諸君分享豈不可惜?”
“山君當真灑脫。”
“過獎過獎!”
那蛇妖與山魈齊聲大笑,好一副賓主相得的模樣。
而在臺下,燕行烈鐵塔似的身軀卻在微微顫抖,他嘴唇喏囁,雖沒發聲,但分明是兩個字。
禽獸!
“哪里是禽獸。”道士嘆了口氣,“分明是禽獸不如!”
妖魔果然始終是妖魔,學了人形,卻學不了人性。
李長安端起酒碗,正要一澆心中怒火。
“小老弟何故唉聲嘆氣?”
冷不丁,某個讓人心煩氣短的聲音鉆入耳朵。
道士冷眼看去,蠆鬼啃噬人肉,似笑非笑。
“莫非對這人肉不甚滿意?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這老鬼還真是蟲子托生,一如那蚊蟲般,讓人煩不勝煩。
道士也是個混不吝,群妖環侍的當頭,也沒低眉順眼的意思,當即就要懟回去。
不料這當頭,卻突兀插進一個悶聲悶氣的聲音。
“你這老鬼何故對個小鬼苦苦糾纏。”
卻是大肚太歲發了話,它手中抓著一截人腿,一反之前的狼吞虎咽,慢悠悠細細品嘗起來。
“這可是山君老爺的大好日子,撒下平日里難得見到的好酒好肉,你可別擾了大伙的興致。”
蠆鬼那古怪笑容當即一滯,他趕忙轉頭分辯道:
“這兩個鬼可是沒說實話,太歲曉得,那老鬼最是貪殘不過……”
“那又如何?”
不料,這豬妖一擺手,竟是對老鬼的死活渾不在意。
“死了就死了,又不是你老子,難不成你還要為其報仇?”
蠆鬼被這番話嗆得臉色發黑,沒來得及破口大罵,那邊那蛇妖已笑嘻嘻插嘴道:
“他倆雖同是鬼類,一個是人,一個是蟲,自然誰也不是誰的老子,怕是這兩位得罪了他吧。”
道士哂然一笑,看來這蠆鬼的人緣可不怎麼好,他也樂得再添上一把火。
“鄙人生前在山中捕蟲為業,死后也沒其他本事,只在深山里尋些毒蟲飽腹。”道士裝出疑惑模樣,“哪里能得罪這位大王。”
“原來是個吃蟲的,怪不得這蠆鬼像要生吞了你。你不曉得,它可是蟲祖宗!”
這豬妖哈哈大笑,要不怎麼說是豬妖呢,三句話離不開個“吃”字。
說罷,它哼哼瞧了那蠆鬼一眼。
“老豬我左近都快被吃光了,倒是蟲子繁盛得很,卻不知這毒蟲子該如何個吃法。”
道士笑吟吟說道。
“好叫大王知道,這吃毒蟲麼需用油炸。
但凡毒蟲剔了毒腺,拔了毒牙,滋溜兒往那油鍋里一撈起來裹了鹽,往嘴里一咬,便是酥脆鮮香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