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伏在一名騎士身后的侏儒,雖是身形短小可笑,但他身前那名騎士并身下馬匹,動作間僵硬死板,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膚,被火光一照,隱隱透出些金屬的放光,分明不是活人,乃是法術煉制的鐵尸。
這侏儒莫不是湘西的“坐墓童子”?
而旁邊一騎,手中提著一盞銅燈,非但沒放出光亮,反將周遭的光線盡數吸入。火光環侍下,此人所在愣是比周圍都要暗上幾分。朦朧里,只瞧得一個又長又瘦的人影無聲坐在鞍上。
這定是在淮陰兇名昭著的“怪影”。
另一邊,一個大和尚袒胸露乳坐在鞍上,懷里還摟著個衣衫不整的女子,這女子腰枝細長,像條蛇似的纏住和尚,容貌艷麗,就是嘴有些尖。時不時發出些蛇鳴也似的“嘶嘶”聲響,原來是一只青城婦。那這和尚想必就是獨愛各類女妖的悲風和尚。
…………
一一數下來,不是橫行綠林的江洋大盜,便是兇名昭著的左道修士。總之,都是在鎮撫司懸賞榜單上有名號的人物。
雖然都是些乖戾人物,但行動間卻頗有章法,涌入城后野不喧鬧,只就地散開,隱隱將一個朱門公子模樣的年輕男子拱衛在中間。
“小人成梁,拜見左使。”
成梁越眾而出,上前走了幾步,遠遠地便拜伏在地。
然而。
等來的卻是一陣讓人尷尬的沉默。爾后隱隱響起幾聲嗤笑,甚至于,一名騎士故意策馬從腦袋旁邊走過。
成梁神色一變,不過他既然背棄通賊叛節,此番又賣友求榮,哪里容不下這點羞辱。所以,他愈發低伏著身子,活似一條搖尾乞食的狗。
這番恭敬終于換來了“主人”的垂憐。
被稱作“左使”的年輕男子使了個眼色,緊隨在他身側的一名老者便越眾而出,下馬將成梁扶起來。
“成香主入教不久,便能立下如此大功,真是羞殺我這老朽啊。”
成梁趕緊順坡下驢,拱手道:
“為我教做事,不敢居功。”
老者大笑著道了幾聲“后生可畏”,便收斂了神色,詢問其燕行烈的情況。
“那燕行烈被我誆騙在一處宅院,因懼我教中耳目,須臾間也不敢外出露面,小人以保護的名義,部下了人手監視,到目前為止,并無異動。”
成梁方將此間情況一一道來,旁邊卻插進一個質疑的聲音。
“聽說那髯賊身邊多了個道士,你那些手下莫不是讓人用幻術糊弄了,也不知道吧。”
成梁側眼一看,是個抹著胭脂穿著彩衣的不男不女之人,臉上是不加掩飾的鄙夷與憎惡。他略一思忖,想起白蓮教里有個叫桑沖的采花賊,慣愛化作女子混入人家后院奸淫女子,后來被鎮撫司逮住,下獄逼供時挨了宮刑。想必方才策馬而過的,便是此人了吧,怎麼又放出來了。
他神色不變,只拱手解釋道:
“我已部下了符箓法器,不管是幻術還是遁術,都是無所遁形的。”
那人還待說話,卻被老者打斷了話頭。
“用番子的手段對付番子,妙啊妙……”
老者撫須贊嘆了幾句。
“成香主。”
“屬下在。”
“你是這平冶地主,此番可還有什麼良策可以教我?”
“左使帶來的諸位教友都是本領高強之輩,此番行動定是無渝,不過……”
他話鋒一轉。
“燕行烈老于軍伍,若是縱馬前去,難免打草驚蛇橫生枝節,不若下馬潛去,再將其重重圍住,若如此……”
“燕行烈插翅難逃!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轟隆”。
慘白的閃電割破了天幕,大雨如同天河倒懸般,席卷了平冶城這小小角落。
百余人或藏身檐下,或立在街道當中,或蹲伏在瓦頂,好似一張大網將一間小院重重圍住。
小院中人并未安息,從窗格里透出些昏黃的燭光,映出兩個剪影,似在對桌飲酒。
“燕兄,此番你已是插翅難逃,何不交出圣女束手就擒,何必累及那道人白白送了性命?“
成梁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,可那院子里卻半點回應也無,只有窗格上的剪影仍在淡然對酌。
“長老。”
白蓮左使終于耐不住發話了,先前是怕誤傷了屋中的圣女,才在包圍成型后讓成梁勸降,如今瞧這情形,燕行烈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負隅頑抗,如此便只好……他做了個手勢……派人先進去試探一下。
老者得了指令,環顧場中,卻愕然發現身邊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挪開了視線,顯然是怕點到了自己。
說來這幫人都是聲名赫赫的高手,一個賽一個乖張暴戾,若不是有左使壓陣,哪兒能把它們捏合到一處,沒成想……
“燕行烈威風至此啊!”
老者嘆了口氣,于是將目光投向成梁。
成梁皮笑肉不笑,暗自道了聲“老王八蛋”,又將目光轉向自己身邊唯一的手下。
這手下神色一愣,下意思左右一看,一張臉卻是垮了下來。他們這幫子人本被安排監視這院子,可方才被嫌棄沒本事,其他人都被遠遠攆走,只有他這個總旗被留了下來。
“大人。”
他也是在鎮撫司當差的,哪里不曉得這燕行烈的威名,抬頭要哀求成梁一聲,卻迎上了一張被雷光照得慘白,宛如惡鬼的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