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打了哆嗦。
…………
倒霉的總旗哆哆嗦嗦站在了房門前,眼前這扇木門仿佛是鋼筋鐵鑄,似有千鈞之重,他磨磨蹭蹭許久,愣是沒有推開。
他偷偷用往后瞥了一眼。
院子的大門口處,他的上司平冶鎮撫司百戶成梁,慢條斯理將手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上,那意思已經是不言而喻。
罷了,早死晚死都是個死。
總旗一咬牙,撞進了門去。
“啊!”
一道炸雷伴著尖叫。
慘白的雷光里,成梁“嗆”地拔出了腰刀;老者并指成決口中微動;怪影手中銅燈大放光華;坐墓童子退進了陰影更深處,只留下他的鐵尸騎士瞳孔猩紅……
連那白蓮左使也將手中扇骨握得咔擦作響,便要下令,讓眾人強行突入。
那總旗卻跌跌撞撞又跑了出來。
成梁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領子拖出院落。
“里面怎麼回事兒?”
總旗神色古怪。
“假人。”
“什麼?”
“跑了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
闖入屋子的白蓮教眾,似乎驚擾到了拿著空杯子對酌的“李長安”與“燕行烈”。他倆轉過頭來,白得詭異的臉頰上,兩團艷麗的腮紅顯得格外的刺眼與嘲諷。
成梁渾身發抖,也不知是驚是怒是懼,只抽出刀子亂刀砍過去。
沒幾下,便只有一堆碎木上,飄著兩張紙人。
那兩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,上演了一出金蟬脫殼。
他氣急敗壞在屋子里掃了一眼,瞧見角落了擱著麻布口袋。
抱著莫須有的希望,他上前解開了袋子,結果里面綁著個渾身腥膻的老倌兒。雙目凸出,面色灰白,顯然斃命已久。
“人呢?!”
身后白蓮教眾投來的目光讓成梁芒刺在背,在自個兒的脖子被扯過去質問之前,成梁搶先把那倒霉的總旗扯住。
“哪兒去了?!”
“大人,確實沒見著那燕行烈出入啊。別說是他,連過路的人也沒幾個,也就賣炊餅的武二郎,收糞的牛臭……”
可憐總旗已駭到語無倫次。
“……還有個羊販子,他的羊個頭真大,快趕上一頭牛了!”
第88章 夜雨
那還是李長安跟著劉老道浪跡江湖的時候。
某次跋山涉水后,師徒倆一頭撞進了座偏僻小城。倆人苦尋了許久,也沒找到個紅白喜事、壓驚遷墳的業務,倒是瞧得座菩薩廟前分外熱鬧。
原是廟祝在顯露“神跡”,兜售些能包治百病的“靈丹妙藥”。
兩人混進人群瞧得分明,什麼“神跡”?分明是幾招街頭戲法,也就糊弄這僻遠小城居民,擱在繁華地界,怕是三歲小孩兒都能給他當場揭穿,但當下卻引得人們爭相購買那“靈藥”。
同樣是神棍,憑啥你的生意就這般優秀?
李長安瞧不過眼,正想做一回“打假斗士”,劉老道卻將他攔了下來,拉出了人群,低聲道:
“莫要去招惹,那人是白蓮教徒。”
白蓮教?
雖是初來乍到,但李長安也對這個組織有了些初步的了解。簡而言之,這是個教徒遍及五湖四海,聚集了大量旁門左道、綠林豪杰,打著宗教的幌子忽悠民眾造反的恐怖組織。
這種龐然大物,李長安一介野道士自然是招惹不起的。
可眼前這人麼?一手裝神弄鬼的戲法實在粗陋得緊。都說白蓮教龍蛇混雜,但也不會讓這種人出來丟人現眼吧?
老道哪里看不出徒弟的想法,指著神棍旁邊的香壇。
“瞧見那些香了沒?”
那是神棍先前“施法”時點燃的法香,滿滿一大把,燃了小半,正裊裊地往上升著青煙。
“是否是有煙無味兒?這就是白蓮教獨有的法香。”
老道所言無措,法香燃起的煙氣飄滿全場,卻沒有丁點香氣,不過李長安仍然有所懷疑。
“世上有煙無味兒的劣香多了是,總不能人人都是白蓮教吧。”
老道聞言一笑。
“乖徒兒,為師今天就再教你一招,免得你以后遇人不淑。這白蓮教的法香其實是有氣味兒的,真正入了門的教徒身上的氣味更是別樣不同。可莫說是普通人,就是尋常犬類成精,也是聞不出這味兒的!不過麼,為師問你……“
老道捻須而笑,配著半白的長須,倒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,可惜衣袍過于寒酸壞了賣相。
“為師最厲害的是哪般本領?“
李長安想了想,言簡意賅誠實回道。
“茍。”
劉道長手一抖,充門面的寶貝胡子都給拔下了幾根,疼得齜牙咧嘴。
“臭小子,今晚的食宿,別想老道給你墊一文錢。”
李長安誠實依舊。
“師父,我們已經睡了三天破廟了,您口袋里也沒錢啊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所以麼,即便假托什麼白陽佛,他白蓮教的底子,貧道也是一聞便知的。”
此時,在平冶城外東郊道旁的一處廢棄旅舍,李長安將這段往事予傅九郎娓娓道來。在敬神院,李長安就察覺到了法香的蹊蹺,與那成梁會面時,更是聞出了白蓮教門徒特有的氣味兒。他當時不動聲色,卻事先讓傅九郎裝成羊販子,借著老倌兒“造畜”之術,來了一出金蟬脫殼。
“后來呢?”
這少年郎總愛遠走高飛、行俠仗義的故事,這故事在道士眼中平淡無奇,傅九郎倒是聽得目眩神迷,急急追問下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