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行烈依舊無言,書生將目光投向李長安。
“不信。”
道士坦然回應。
“但是,此情此景也別無他法,不妨說來聽聽。”
第90章 廢墟
亂雨如箭,迎面飄打。
成梁只是壓低鐵盔的帽檐,免得雨水打入眼角,便任由勁風將斗篷扯得筆直,飛掠的雨點擊打其上,擂出陣陣水花。
身后密集的馬蹄聲中,忽而響起一陣驚呼,緊接著便是幾聲馬的嘶鳴伴隨著人的慘叫。
不需回頭,他也曉得那是有人雨夜中看不清路況,因而失蹄墜馬。
這是第幾個了?
這個念頭剛閃過,便隨著前方山崗后一道疾速升起的焰火,被迅速拋之腦后,他直起身顧不得撲面的雨水,揮手喊道:
“快!再快點!”
那是今夜中第三道在同一位置生起的焰火,那意味著至少三只隊伍在前方與燕行烈一行不期而遇;意味著那些野草般不值一提的白蓮教徒們,終于糾纏住了疲憊獵物的手腳。
意味著,苦苦追尋的“獵物“已近在咫尺!
說來也怪,這越是靠近,成梁的頭腦卻反而越是冷靜。這感覺仿佛回到當年效力疆場之時,他以勇力與燕行烈、李魁奇并稱三虎,無數的日與夜他就是這般縱馬疾馳,然后將胡虜殺得片甲不留。
只是,當年與他并肩作戰之人……他腦海中閃過一個雄壯的身影,一個名字在嘴里反復咀嚼,卻遲遲沒有吐出口。
恰在此時,又一朵焰火在云上炸開。
第四道!
“駕!”
成梁一個激靈,快馬加鞭,頃刻便甩開其余人等。他要搶在其他人之前,奪回白蓮圣女。
“唏律律”
戰馬昂首長鳴中,他縱馬跨過山崗,天地驀然一清。
雨勢漸歇,被夜風扯碎的亂云飛渡,半輪殘月自云后時隱時現。
山崗后是一片視野開闊的低地,大片建筑群的廢墟塌伏其中,在晦明不定的月光里,只顯露出一整片籠統而漆黑的輪廓,起伏著蔓延入更遠方的黑暗深處。
這是?
這片陌生的廢墟讓成梁微微一愣,但很快他便打住了念頭。此地是何地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燕行烈在什麼地方?白蓮圣女又在什麼地方?
好在這無需他另耗時間去搜索,泥漿里一路散落的殘尸將他的目光指引向了廢墟前沿的一片斜坡。
斜坡上廝殺正當慘烈,百余名白蓮教徒將燕行烈三人團團圍住。然而,盡管雙方人數差距懸殊,但確是人少的一方占了上風,殺得白蓮教徒節節敗退。
亂糟糟的刀槍劍戟里,短發的道人閃轉騰挪,手中長劍神出鬼沒;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手持一雙鐵尺,好似極擅長幻術,手上剛揮出一片火花,轉身邊散成一抹黑煙……咦?這又是誰?
在成梁得到的情報中,夠膽摻和燕行烈這趟渾水的,一路來也只有短發的道士一個,從哪里又冒出個懂幻術的書生?
但那不重要,這書生和遠方的廢墟都不重要。
成梁的目光牢牢鎖定了人群里那個熊羆一樣的漢子,以及他身邊那只傻呆呆的羊。
“駕。”
馬兒在他的鞭策下撒開了四蹄,他架穩了馬槊,槍尖遙遙對準了人群里那個雄壯的身影。
嘴中快嚼碎的那個名字,終于從齒縫間迸出。
“燕行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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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胡子早早就察覺到了快速逼近的馬蹄聲,眼角的余光里更是瞥見得一騎趁著風雨突襲而來,只是周圍的白蓮教徒忽然愈加悍不畏死,撲上來用血肉之軀糾纏住他的手腳與劍刃。
不過幾個呼吸,地上又添了殘尸數具,他也終于尋機脫身而出。
然而。
才將將轉過身,一點明晃晃的槍尖已在眼前無限地放大。
電光火石之間。
燕行烈以與龐大身形不相符的靈活,微微晃動,那本該穿胸而過的馬槊便落在了腋下空處,而后他鐵鑄似的手臂一展,這連人帶馬力逾千斤的一擊便被他單臂夾在了腋下。
成梁感覺自己好似撞上了一塊頑固的山石,只微微一晃便不得寸進,眼睜睜瞧著馬槊彎曲到一個令人心悸的程度,沒來得及撒手,那“山石“吐氣開聲:
“喝。”
一陣天旋地轉,竟是連人帶馬便被掃飛了出去。
馬兒直直飛出十余步,落地又滾上了好幾圈,停下來已是四肢盡斷,口鼻涌出血沫,顯然是活不成了。
倒是成梁,雖然身軀龐大,但也出乎意料的靈活,人在半空已是利落地脫離了馬鞍,雖甩落了頭盔,但滾上幾圈卸去力道,便毫發無損地站了起來。
他解下浸滿了泥水的斗篷,露出與燕行烈一般無二的鎮撫司裝束,隨即又抽了腰間的重劍……于是乎,兩個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巨漢,在這尸橫遍野的雨夜里默然對峙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燕行烈瞧著對面那個曾經生死相托的舊日袍澤,神色難免有些復雜,盡管曉得無濟于事,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。
“為什麼?”
成梁沒有回答,只咧開嘴露出個“果然如此“的冷笑。
“為什麼?”
這話像是反問,也像是在嘲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