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麼,不急不急。”
罷了,他從腰間解下個葫蘆,叩指敲了三下作響。
“這淋了一夜雨,在下是渾身濕寒得不爽利。”
他作了個舉杯飲酒的手勢。
“這時機未到,左右也是無事,不妨飲上一杯?”
道士眼睛一亮。
“哦,可是用妖蛇泡的酒?”
“正是。”
這書生倒是有些意思,明明是生死危機關頭,偏偏透出些疲懶狡黠的味道。不過麼,道士與大胡子也不是什麼正經兒人,倒也不反感此人做派。當下聽說有好酒,更是興致勃勃地圍了上來。
至于外頭還圍著的白蓮教,管他的勒!
道士學著這書生,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就地坐下。還別說,這廢樓的地板上覆滿了厚厚的“青苔”,觸感像極了絨毯,一屁股下去硬是巴適。隨手一扒拉,就拽起些絲絲縷縷,借著頭頂的空隙間滲進的月光,李長安有些驚訝地發現,這些不像是苔蘚,反倒更像……水藻?
怪哉,這地面兒上哪兒長得出水藻?
正發散著思緒,旁邊的書生已打開了酒葫蘆,道士鼻翼一抽,頓時便有醇厚的酒香入鼻。好嘛,這哪里還顧得上什麼苔蘚與水藻的細微差別。眼巴巴看著書生又翻出三個杯子,一一斟滿。
“請。”
兩人哪里會客氣,虛敬一杯,便一飲而盡。
酒液質感濃醇,才下肚,道士腹中就升起一股子熱氣蔓延到了四肢百骸,不但體內的濕冷驅逐一空,額頭上還滲出了細細的汗珠。
燕行烈更好使驟然通了肺腑,人也不再咳嗽,連聲說道:
“好酒,好酒,可惜……”
末了,瞧著周遭的昏暗頹敗,搖了搖頭。
“如此美酒,正該擇一良霄,備下一席佳肴,痛飲一番才算暢快。“
“佳肴?在下是無法子。不過這良宵麼……”
書生聞言,停杯笑道。
“倒也簡單。”
說著,他取出腰間另一個葫蘆,取了塞口,于空中潑灑。但葫蘆中灑出的不是酒水,而是道道清澈光輝。他向周遭一共揮灑了九次,每揮灑一次,樓中便明亮一分,最終竟讓整個樓中充斥著淺銀色的輝光。
盈盈若水,清澈可愛。
伸手一攪,仿佛蕩漾起陣陣微瀾。
李長安舉目張望,磚瓦、梁柱、墻壁、窗柩以及在清光中舒展的水藻清晰明了,在“水波”里投下點點斑影浮動。
“這是在下于去歲中秋,在太華山頂攬下的月華。”
書生收起葫蘆,臉上露出些懶散笑意。
“如此可稱得上良宵美景?”
道士沒有回答,只聽見“月色”二字,心中微微一動,從懷中取出月盞,在周遭水波似的清光里虛虛一舀。
再收回來,盞中已盛滿酒液,清澈里散著淡淡銀輝,與周遭月華相融。
李長安小呷一口,熟悉的味道里,法力點點滋生。
“這是?”
兩人側目詢問,道士也大方分享。
酒盞周轉一圈,又落回了道士手中,他尋思著是否再舀上一碗,又害怕讓屋中月光清減,而另兩人還沉浸在余味中難以自拔。道士不以為意,他曉得這月酒滋味兒。
仿若月光入喉,人生過往百種都化作清涼淌入心頭,往昔愈是歡愉,愈是悲苦,愈是求不得,愈是舍不得,這酒的滋味兒便愈加動人。
燕大胡子閉目微笑,不曉得在回想什麼。書生默然良久,終于是喟然一嘆。
“人生虛度二十幾許,方知真正的美酒是何等滋味兒,我這葫……”
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蘆。
“餿水罷了……平白臟了我的葫蘆。”
說著,他竟然作勢欲扔。別說道士吃了一驚,便是大胡子也睜開了眼,兩人齊聲阻止。不料,這廝又把葫蘆收了回去,促狹一笑。
“說笑而已。我這人吝嗇,便是餿水也是舍不得的。”
這一打趣倒是讓場中的氛圍更熱烈了幾分,三人放聲大笑,倒也惹得樓外正吃著冷風的白蓮教徒們叫罵不已,三人只當是夜里的蟲聲蛙鳴,正好佐酒。
推杯換盞了幾輪,書生忽而收起了葫蘆,指向樓中一角。
“兩位請看。”
但見他所指之處,輕薄的霧氣從窗柩與水藻的縫隙間浸透進來,好似散入水中的白墨。
“時機至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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廢樓傳出的笑聲讓外面的白蓮教徒們面面相覷。
年輕的左使冷哼一聲,轉頭去于老者商議。恰如書生所言,他的確是投鼠忌器,但卻也并非無所作為,在這回兒功夫,他嘗試著布下法術,但怪異的是,設置法術時總是有東西在干擾,嘗試了許久也找到原因。
此地頗有蹊蹺!
無需多想,他已認識到這一點,于是喚來成梁詢問:此地究竟是何地?
然而,成梁也是摸不著頭腦。要說他在此地供職也將近十年,因著舊日軍中習慣,他也踏遍了平冶各處。但眾人所處的這片廢墟,粗略以目力估計,怎麼著也有縣城的大小。瞧著各處覆滿的厚厚藤草苔蘚,顯然存在的時日已久,成梁卻偏偏對此地無半點兒印象,無奈只得喚來了他手下的身為本地人的總旗。
說來古怪,這總旗方進這廢墟便有些疑神疑鬼,眼下更是揪著一把水草,神色恍惚。成梁一連喚了好幾聲,這才勉強回過神來,聽了詢問,回答的言語間也是吞吞吐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