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猜想就迅速被他自個兒推翻。
可這轉瞬間,從廢墟變作鬧市,從殘樓變作客棧,若不是障眼法,又會是什麼呢?
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。
門外天光正好,街上行人如織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成梁已經打心眼里認同了老者的說法。
這是個陷阱。
但設下陷阱的燕行烈又在哪兒呢?
他抬頭張望,出乎意料,燕行烈一行并沒有躲藏起來,反倒明目張膽地坐在對面角落靠窗的位置上,圣女變作的白羊被粗暴地塞在桌下,桌面擺著好大桌子酒菜,三人正施施然飲著酒,瞧著這邊的熱鬧。
這越是有恃無恐,成梁就越不敢輕舉妄動。
“客人,打尖還是住店?”
忽的,一旁冷不丁旁邊就插進一個聲音,他默不作聲揣緊了懷里符咒,這才虛眼看去,卻是那店家不曉得什麼時候出了柜臺到了身邊,彎著腰桿兒,偏偏又極力把臉給揚起來,笑得像個白面團團,看來諂媚而又滑稽。
成梁卻半點兒不敢大意,腦中飛轉正想著應對法子,就感到肩上一緊,身子一個趔趄,竟是被人蠻橫地擠開,身前就卡進一個胖大和尚和一個干瘦道人。
賊禿奴!
他正要發怒,可神色一動,卻冷笑一聲退進了人堆里。
這地兒可邪乎著很!
既有這倆莽撞漢,整好用來探個路。
他不動聲色打量起“自己人”的隊伍,幾百號白蓮教徒經那霧氣一番折騰,竟只余下了二十幾人,除了他手下的幾個歪瓜裂棗見風使舵得快,余下的大多數都是白蓮左使帶來的左道高手。眼下都盯著出頭的一僧一道,或冷笑,或默然,都是打著成梁一樣的算盤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這一僧一道一胖一瘦,看來外貌差距極大,但卻實乃倆兄弟,都是出了家的修行人,卻是正兒八經“平生不修善果,只愛殺人放火”的淫僧妖道。
兄弟兩人素來橫行于河北地界,是有名堂的強橫人物,這番被白蓮左使拉扯到了這江南梅雨地,被來來去去折騰了一整宿,眼下總算見著了正主,一腔的火氣終于是彈壓不住。
瘦道人性情陰沉些,只捏著鼠須冷笑不已。那胖大和尚脾氣暴烈,率先就發了難。
“髯賊!可讓佛爺吃了一宿冷雨!”
一邊破口大罵,一邊就要上前廝殺。
恰在此時,那店家腳步一動,擋在了和尚面前。
“客人,打尖還是住店?”
成梁精神一振。
來了!
…………
沒料想,看似莽撞的胖大和尚卻沒立即動手,反倒先蔑了身后的眾人一眼。原來這和尚并非不曉得同伙的鬼蜮心思,只是自覺法力高強,有恃無恐罷了。
他呲開嘴,上下打量了這店家許多遍,抖動著臉上橫肉,忽的暴起,一掌拍在店家的頭上。
“咔嚓!”
一聲脆響。
店家的脖頸頓時折斷,一顆頭顱晃蕩蕩吊在了肩后。
他的身子踉蹌著退了兩步,竟然沒伏尸倒下,反倒站穩了腳步,又抬起手扶住頭顱。
“咔咔咔咔咔……”
骨頭與骨頭的摩擦聲里。
店家一點一點將頭顱慢慢扶正,末了,還同擰螺絲似的緊了緊,又擺出那滑稽而又諂媚的姿態和笑容。
“客人,打尖還是住店?”
………………
果然不是人!
理所應當,無人驚訝。
“孽障,敢在佛爺當前放恣!”
胖大和尚早有心理準備,只是冷笑著取下掛在脖子上的一串佛珠,掄圓了劈頭就打過去。
顆顆森白的珠子,都有小娃子拳頭大小,輪轉間夾雜著厲風。若是細聽,便能從破空聲中聽得尖細的哭嚎。
這可不是普通的木頭珠子,而是秘法煉制的白骨舍利,打人血消骨爛,打鬼則魂飛魄散,是這惡僧手頭血債累累的兇器。
“啪。”
一聲悶響。佛珠結結實實砸在了店家的腦門上。
然而。
“唉。”
店家輕飄飄叫了聲,模樣好似被蚊子叮了一口。
佛珠卻高高彈起,而后“嘩啦啦”散了一地。
和尚瞪圓了眼睛,瘦道人扯斷了胡須,白蓮教眾更是一片噤聲,唯有周遭喧鬧依舊。
“唉,客人莫要亂扔東西麼。”
那店家抱怨了一句,勾下腰拾起散落的佛珠。
“還請顧念小人灑掃不已。”
說完,撿完了佛珠,便要遞還給和尚。
和尚接也不是,不接也不是,只把一張胖臉漲得通紅。
“噗。”
一聲嗤笑,分外刺耳。
和尚怒目看去,發笑的書生卻沖他搖了搖酒杯,轉頭去和李長安搭話,只是開口便放開了嗓門,顯然是說與旁人聽的。
“道長,你可知此地是何地?”
“卻是不知。”
“此地似真似幻,半在幽冥半在人間。所以尋常凡間法術,到了此地,都是無根之萍沒了半點效用……說來奇妙詭秘,實則世上常有。”
李長安搖頭笑道:“莫打機鋒。”
“鬼市。”
這答案顯然不能讓白蓮教眾人信服,大和尚更是叫罵開來。
“放屁。”
也莫怪他們嗤之以鼻。所為“鬼市”,便是群鬼依著生前習慣,在某地留戀不去,形成的一片鬼蜮。在這亂世實在常見得很,場中的各位也都是老江湖,妖魔鬼怪是時常打交道,區區鬼市哪有這般兇險?!
大和尚只當書生是胡說八道,譏笑于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