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失利壓下的那點兒怒火,轉眼又被點燃。
他猛然向一踏,身形驟然暴漲,身上衣衫片片開裂,露出青銅色澤的皮膚,已是動用了金剛法相。
法術不頂用,那就用蠻力!
他目眥盡裂。
“佛爺先拆了你這老鬼!”
說罷,他屈指作爪,眨眼已扣在了店家的腦門上,手上青筋暴起,仿若鋼筋鐵鑄,只待輕輕一捏,保管像個爛西瓜,汁水橫飛。
然而。
“原來和尚不是客人。”
那店家幽幽一嘆,便見得他只隨手一撥,“胖金剛”就同陀螺打起了轉,而后伸手一抓,就拽住了和尚的后頸,最后輕輕一拋便扔出了門外。
轉變發生得太快,瘦道士來不及救下和尚,只匆忙間打出一道“符咒”,便聽得耳邊又一聲輕嘆。
“原是道士也不是客人。”
便是一陣天旋地轉,再回過神,人已在樓外的長街上,渾身上下無一不疼。他掙扎著想要起身,卻發現手腳動彈不得,慌張看去,原是街上行人圍攏了上來,死死摁住了他的手腳。
“啪嘰。”
幾滴腥臭的液體落在了他的鼻頭上。
他抬眼看去。
一個枯瘦而慘白的老人抓著他的發髻,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死死盯著他,嘴角間流出絲絲涎水。
他腦中一片空白,茫然而無助的扭過臉,只在人縫里,窺得店家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。
頓時。
行人……不!群鬼仿若搶食的野狗,你要一支手臂,我要一份心肝,轉眼就將兩人分食一空,而后一哄而散,躲進了陰暗角落,傳來些嘻嘻梭梭的啃食聲。
而大門外的長街上,很快又被新的行人填滿。
天光正好,行人如織,一切依舊。
只有門前一大攤子血,慢慢往石板縫里滲。
店家又復轉過頭來,露出滑稽而諂媚的笑。
“客人,打尖還是住店。”
第93章 看破
堂子里喧囂依舊。
那對彈唱的優伶轉到了士子桌旁,撥弄著琵琶唱起軟糯的江南曲調;隔壁桌的酒客姿態愈加放蕩,酒碗越碰越急,劃拳的號子越喊越響,灑落的酒水伴著吃剩的骨頭簌簌往下掉,底下得了食的黃狗把尾巴搖得“呼呼”作響。
明晃晃的光從四面的窗戶照進來,映得空中的浮塵纖毫畢現。
整間客棧看來熱鬧而又溫暖。
然而,身處其中,白蓮教的眾人卻只覺得有股子涼氣,從腳裸處攀上來,像條蛇,爬上膝蓋,繞過脖頸,直往人心眼里鉆。
冷!
比先前在馬背上吃風喝雨還要冷。
那胖僧瘦道倆兄弟雖莽撞了些,但確實是天下少有的高手,結果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就……死了?
難道真如那書生所說,自己等人這一身法術,到了這兒,就當真成了無用的擺設?
有些個不信邪的,悄悄掐起法訣,亦或念起咒語,沒一陣,是個個臉色灰白、神情恍惚,結論如何也不需多說。
忽然。
人群里沖出個黑袍子,沖著店家跪倒在地,把地上的青磚當了鼓面,把自個兒腦袋作了鼓槌,“咚咚”作響,磕起頭來。
人堆里幾聲喧嘩,成梁更加吃了一驚,無他,這人正是他的手下,那個本地出生的老總旗。
他趕緊上前一步,把自個兒手下拽了起來,怒道:
“你做什……“
話到半截,成梁剎住話頭,皺起了眉。
眼前一張老臉涕淚橫流,目光渙散,原來是已經嚇瘋了。
直賊娘!
成梁道了聲“晦氣”,早曉得鎮撫司近年來人員素質堪憂,沒料到衰落到這般田地。你一個專管妖魔鬼怪的番子,竟然被鬼怪給嚇瘋了!
成梁心頭火起,抬手就是兩巴掌。
但是兩聲脆響后,這人沒清醒過來不說,反倒是愈加糊涂,開始口齒不清地說些車轱轆話。
成梁細聽了幾句,盡是:
“城隍爺爺饒命,城隍爺爺恕罪……”
這說的什麼鳥話?!
成梁一把將老總旗推回人堆里,囑咐剩下的幾個手下將他嘴巴堵住。一扭頭,無意中瞥見了那店家。
不曉得是否因為總旗的跪拜舉動,這店家收斂起滑稽諂媚模樣,挺直了背脊,將雙手攏在胸腹之間,微微闔眼,笑得似有似無……成梁越看越覺得熟悉,越看越覺得迷惑,終于腦中靈光一閃,這模樣不正像是廟里的一尊……神像?
城隍?!!
一個激靈,像道炸雷,從尾椎直竄天靈。
他踉蹌著退了幾步,便神色一凜,三步并作兩步湊到白蓮左使跟前,小聲而又急促地將自己的猜想細細說了一遍,而后也不管周遭人的臉色,就在賴在左使身邊不動彈了。
此地固然詭異兇險,但堂堂白蓮教少主怎麼會沒有脫身保命的法子。先前死的那幾百號教徒,不過是些嘍啰,死了也就死了,可眼下聚攏在他身邊的,卻是白蓮教多年積累的精銳,左使是不會不管的。但自個兒這個新附之人,那可得另說了。
所以成梁是打定主意,緊緊跟住這白蓮左使,如此才有一線生機。
成梁猜的沒錯,白蓮左使的確留有脫身的法子。但成梁也想差了一點,不論是先前死的幾百號教徒,還是當下剩下的十幾個高手,在這左使眼里都是可以舍棄的炮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