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所以不抽身而退,一來是有所依仗,二來還是為了白蓮圣女。
白蓮教丟了圣女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江湖,為此道上已是暗波涌動。這段時間,他一路追索燕行烈的蹤跡,同時也不曉得斬斷了多少其他勢力伸來的爪子。眼下好不容易快要奪回圣女,若是就此放手,日后不知還要橫添多少波折。
如此,怎麼能輕易罷手?!
只不過……鬼市,不!
他掃了眼對面笑得輕佻的書生。
盡用半真半假的虛言糊弄,這哪是什麼鬼市,分明是一座鬼城!還是城隍親自坐鎮的鬼城!
而且……
他又小心打量起店家。
呵,這主人家八成就是眼前這位了。
………………
白蓮教眾惶惶不安,帶頭的左使猶疑不決。
那書生又慢悠悠說起了話。
“哎,這不聽本人言,丟命兒就在跟前。”
書生手上拿著顆胖和尚先前灑落的舍利,搖頭晃腦的像個書呆子念經:
“莫道是鬼市就可小覷,先賢有云: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。這鬼市兇不兇險,還得看里頭的鬼厲不厲害。探過些蛇窟,捅過些鼠窩,就自以為能闖龍潭虎穴。”
書生把手頭的珠子彈飛,對著席上另外兩人笑道:
“豈不可笑?”
大胡子板著臉點了下頭。李長安附和之余,接過了話頭。
“確實可笑。”
只是話鋒一轉,又好似在給對面支招。
“不過既是鬼市,便會有鬼市的規矩,既然有規矩,照著規矩做事,大抵也可安然無恙。”
人什麼時候最慌張無助?
大抵是其人最重視的又或者最為依仗的東西,突然就沒有了。譬如官迷丟了官,劍客折了劍,青樓里的花魁沒了俏臉兒。
客棧里這幫白蓮教高手,平日仗著法術,沒少為非作歹。如今身處鬼蜮,還冷不丁發覺本事不頂用了,一個個早已是心亂如麻。
猛的聽到了李長安這一句,個個都支楞起了耳朵,連那白蓮左使也是目光閃動。
三人自是把這情形看在了眼里,悄然對了個眼色,書生就繼續接口說道:
“道長所言無錯……“說著,他慢吞吞舉起根手指,“卻想差了一點。”
“請說。”
“你若是此間主人,有人搶了你的廟宇,殺了你的仆人,奪了你的妻子。如今天堂有路他不走,地獄無門闖進來,正好落在你手上。”
書生故意咧嘴笑了幾聲,又意味深長地瞧了眼那店家,這才說道:
“你還會同他講規矩?”
道士答非所問。
“難說,貧道向來不規矩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壞人廟宇,殺人仆從,奪人妻子。
一字一句都像鐵錘砸在成梁心頭。
特娘的!每一樣都與他脫不了干系。他只有悄悄挪動腳步,爭取離白蓮左使更近一些。
忽然間。
興許是書生的挑撥,又或許是左使漫長的猶疑,那店家似乎等得不耐煩了,他上前了一步。
“客人,打尖還是住店?”
還是這一句,連語氣都沒有絲毫的變化,白蓮教的高手們卻被嚇得齊齊后退了一步。甚至于,成梁還聞到了一股子尿騷味兒。
他回頭一看,娘的,還是他的手下。
這名鎮撫司的番子瞧著自個兒長官看過來,一張尖嘴猴腮的臉上眼珠子直打轉,哆嗦著指著大堂里面,委委屈屈喚了聲:“大人……”
成梁忍住惡寒,循著方向,扭頭一看。
咯噔!
心臟都頓了半拍。
周遭的喧鬧一刻也未停止,唱曲兒的依舊唱曲,吆喝的依舊吆喝,然而不曉得什麼時候,客棧里的士子、優伶、酒客、伙計,乃至于街上的行人,雖然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情,卻悄然把面孔都轉了過來,一雙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白蓮教的眾人。
厲相已顯,將要噬人。
而就在此時。
白蓮左使卻忽然笑了起來。
他上前一步,到了店家跟前。
“少主……”
身旁的老者面露擔憂。
“無妨。”
他擺了擺手,神態從容。
他看明白了!
早在書生和道士一唱一和的時候,他就注意到大胡子手中一直捏著酒杯,從始到終不曾放手,連指甲都因發力而變白,顯然是緊張到了極點。
別人眼中他猶豫不定,實際上,他一直在暗中觀察。
而就在方才,城隍一再相逼,自個兒作勢欲退的時候,燕行烈雖然不動聲色,手上卻松了力道,顯然是松了一口氣。
書生和道士都是狡詐之徒,不可輕信,但燕行烈卻只是一介武夫,沒那麼些彎彎曲曲的心思。
白蓮左使哪里還不明白,這三人分明是故作鎮定,虛言恐嚇想嚇退自己一行人。
既然對手想要自己走,他偏偏就要留。
這鬼市固然兇險,但對方既然敢進,其中的門道自然是清楚的。大不了,他們做什麼,自己等人也跟著做什麼,只要挨到天亮,鬼市自然消散,介時看他們還能玩兒出什麼花樣。
打定了主意,這年輕的白蓮左使灑然一笑,抖開手上折扇,露出幾分濁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樣。
“城隍,呵……店家還不看座。”
語罷,笑指對面三人,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說道。
“那一桌客人要的什麼,我們就要什麼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好嘞。”
店家答應一聲,又變回了滑稽諂媚模樣,招呼伙計張羅起座椅,好似真就是個尋常客棧老板,只可惜門外那灘血還紅得刺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