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帶著尸毒。”
“吃了怎麼樣?”
“腸穿肚爛,一命嗚呼。”
“還好,我沒吃。”
“我也沒吃。”
“傻子才吃。”
“笨蛋才吃。”
兩人一唱一和,心滿意得地相互敬了一杯,渾然不顧二十幾號人正扣著嗓子眼,眼淚鼻涕一并涌出,卻死活吐不出東西。一時間,干嘔聲不絕于耳,連優伶的彈唱聲都給壓住了。
許久才緩過勁兒,但是,道士又說了聲。
“且慢。”
白蓮教眾人聞聲打了個顫。
“菜吃不得,這酒還能喝麼?”
眾人齊齊盯著酒杯子,書生嘿嘿一笑。
“道長多慮了,若是有毒,咱們三人先前喝了許多,早發作了。”
這話入了耳朵,白蓮教眾人稍稍安心,卻也不敢全然相信。這次不看書生了,這廝會戲法,焉壞得很。改盯著道士和大胡子,眼瞅著兩人真真切切把酒杯挨上了嘴,又明明白白瞧見了喉頭滾動。
一個個這才抄起酒水往肚皮里灌。先前一番干嘔,是什麼東西都沒吐出來,雖然并無什麼生理反應,但總有些心理陰影,杯酒下肚才好受一些。
就連白蓮左使也是面色鐵青,勉力維持著從容不迫的風度,斟了酒,才嘬了半杯。
“哐。”
那可惡的道士又敲起了筷子。
“慢著,還是不對。”
“怎麼說?”
“咱們這酒好像是自個兒帶的。”
“也對。”
“那店里上酒是啥?”
“興許是蛤蟆尿。”
“吃了怎麼樣?”
“腸穿肚爛,一命嗚呼。”
“還好我沒喝。”
“我也沒喝。”
“蠢材才喝。”
“傻瓜才喝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
“你娘咧!”
白蓮教這幫人都是綠林里的豪杰,哪個沒個幾分脾氣,這三番兩次的洗涮,哪里還忍耐得住。立時有人操著污言穢語拍案而起,只是一旁的店家把目光幽幽往這邊一遞,那火氣便被這一盆冷水澆滅,訕訕又坐了回去。
就連白蓮左使也是氣急,那點兒刻意維持的風度也不見了蹤影,陶制的酒杯在他手里粉身碎骨,鋒利的碎片刺破手掌,混著嫣紅的酒水灑了一地。
他死死盯著三人。
“幾位還有什麼見教,不妨一并拿出來!”
雖然對方已經氣急敗壞,但三人,尤其是書生不是什麼見好就收的主。
“見教不敢當,不過鄙人還真有……”
“怎麼?”
話沒說完,白蓮左使目露寒光,語氣不善地出口打斷。
“菜不能吃,酒不能喝,難不成這凳子也坐不得?!”
“哪里的話?”
書生笑呵呵擺了擺手。
“說來慚愧。”
他嘴上這麼說著,臉上可沒半點慚愧的意思。
“近來囊中羞澀,我等這一桌子的酒菜錢還可勉力支付……”
說著,書生喚來了店家,問起了這一桌子酒菜作價幾何。
那店家拿起算盤一陣撥打。
“二兩銀。”
書生二話不說,便從懷中抽出兩張黃紙錢,折疊成元寶就遞了過去。說來奇怪,在書生手上還是紙錢,到了店家手里就變成了兩錠銀元寶。
罷了,他挨個指了指周邊白蓮教的六張桌子。
“……左使屬下的那六桌子酒菜,我就無能為力了。”
“不勞破費!”
雖然曉得這其中必定有鬼,但白蓮左使還是示意老者結賬。
然而。
老者手里拿出的銀子,落在了店家手上,赫然成了幾塊碎石頭;他又換了黃金,結果成了黃泥塊;不得已籌集了銅錢,還沒遞過去,就成了一捧爛樹葉。
“小生意不容易,客人就不要開玩笑了。”
店家聲音幽幽,而在場中的白蓮教眾是冷汗直冒。
于是,立刻有人扯下了腰間玉佩,只是遞過來就成了爛樹皮;敲下劍鞘上鑲嵌的珍珠,眨眼就成了死魚眼珠……無論何種金銀珍寶,此時此地都成了一文不值的朽木爛泥!
“客人莫不是沒錢。”
店家的聲音不溫不火,白蓮教眾人卻齊齊打了個寒顫,無計可施下只得看向了他們的主子。
白蓮左使長吸了一口,他沒去看他的屬下,也沒去看那店家,而是直勾勾地盯著三人,奈何三人半點反應也無,只怡然自得的飲酒。
這邊是圖窮匕見了?
他心頭暗自想著,終于扭頭應付起那店家。
“城隍爺也莫在裝模作樣,看上了我等身上哪些東西可以抵賬,直說便是!”
冷眼旁觀的李長安,聽著這話心中微微一動,沒由來想起初到這方世界時誤入的鬼市,想起那碗人頭面,想起那個向他索命的攤主。
“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腎,哪里都可以抵嘛?”
店家點頭,露出森白的牙。
………………
“少主,救……”
慘叫聲戛然而止。
客棧內似乎沒什麼大的變化,里頭依舊喧鬧,外頭依舊沉默,只有地上蜿蜒向客棧后廚的血痕則無言地述說著,這里究竟發生了什麼。
既然無錢付賬,那便用命來抵!
一兩銀子一條命,價格很公道,至少比屠肆上鬻兒販女的要公道。
不過,地上散碎的餐盤與桌凳,以及某些人身上新添的傷口,則訴說著選出“酒菜錢”的過程不那麼公平。
書生痛痛快快地飲了一杯,這白蓮教越是狼狽,他心中就越是暢快。要說場中這些白蓮教高手,他平日無論撞上哪個,都得好生掂量掂量。可如今,只不過略施小計,便除掉十余人。
“何苦來哉,為些吃不得的酒菜,白白丟了性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