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于燕行烈的選擇,他沒法多過置喙。他縱然知曉大胡子的經歷,也理解他的絕望,卻也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。
他能做的,不過是輕飄飄的一聲嘆息罷了,比燈盞里燈花炸響也重不了多少。
心情沉重麼?
有一些。
可這方世界的諸多悲苦,看得多了,也麻木了。
在亂世沉浮里,誰的命運不是宛如晞露,顛沛無常?
大胡子至少也求仁得仁了。
不過,隨著燕行烈身死,道士這一場意外之旅也就到了盡頭,他又該踏上尋找尸佛的路途了。可是在這之前,燕行烈還留下了三件事物,待他解決。
一是燕行烈的鎮撫司腰牌。
書信中委托道士轉交官府,告知他的死訊。
二是匣中劍胚及一卷煉制的精要。大胡子將其贈送給了李長安,以酬謝他的仗義相助,并希望道士接過他的未竟之事,將其煉制成功。
至于第三個……道士扭頭看著房間角落里,眉目緊閉的白蓮圣女。
燕行烈倒也不強求,只寫了一句:是殺是放,道長自決之。
唉。
燙手山芋啊。
………………
郁州,千佛寺。
今兒的化魔窟前是難得的熱鬧,往日只飄著霧氣的索道,如今擠滿了肥頭大耳的和尚,抬著大小物件絡繹不絕,哼哧哧壓得鐵索嘎吱晃蕩。
主持、維那、典座、監寺……寺里的大和尚們一個不落都聚在窟口,個個是愁眉苦臉。
昨夜朝廷來了使者,帶來了一連串的消息。
先是鎮撫司抓住了白蓮教的圣女,指名道姓要填入化魔窟。
又是白蓮圣女竟是平盧李魁奇的女兒,而這李魁奇降了魚公公,成了“立皇帝”眼前紅人。
眼下是殺是放,朝中尚且爭論不休。
地方的官兒倒也靈醒,取了個折中的法子,全推給千佛寺,讓和尚們暫且讓白蓮圣女在化魔窟住下,既不能放跑,還得好生伺候。
直賊娘!當化魔窟是街邊的窯子?想進就進?想出就出?
大和尚當場就拍案而起。
真當我千佛寺是吃素的?看好了!保管讓那白蓮圣女……住得舒心暢意、賓至如歸。
沒法子。
哪邊都得罪不起,就只得折騰自個兒了。
于是大和尚們今兒一大早,就親自來督工。
首先挑個靠外的單間好生灑掃。
窟里濕氣重了,要置上炭爐;異味兒濃了,便熏上檀香;地上冷了,就鋪上絨毯。
再添置上繡床、軟塌、屏風、茶幾……又飾以書畫、羅綺、珠玉、花草……到最后,一間鎮壓邪魔的牢獄倒比朱門貴女的香閨還要雅致舒適幾分。
對了,里頭的三身佛殿也不能含糊。
指不定就要朝廷的大人下來巡視。
灑掃倒是其次,重要的是陪坐的歷代祖師金身,要戴上毗盧帽,披上錦袈裟,裝扮個花團錦簇,不能弱了我佛門氣象。
但是法身遺褪麼,難免有修行不足,缺鼻子少眼兒的,那就要得罪了,勞煩移個座,搬到邊角的陰暗處,讓賣相好的坐在中間。
“聽說了麼?”
兩個沙彌搬著金身在角落磨著洋工。
“咋啦?”
“山下傳聞,說有個僧人模樣的妖怪,專門趁夜吸人血、摘人頭。”
“僧人?吸血?呵,這幫刁民!”
“可不,居然說寺里的木魚都是人頭做的……”
這時,一陣冷風擠進石窟遍布的縫隙,好似婦人哭泣的聲音在窟中回響。
那沙彌打了個冷顫。
“哎……你說那些人頭在什麼地方?”
“管他的。”另一個沙彌卻沒半點在意,大咧咧道。“總不會在這……”
角落里燭光昏暗,他只顧著說話,沒小心腳下。不留神就碰倒了東西,一個物件骨碌碌滾到了腳邊。
他一邊說著話,一邊朝下看去。
一顆裹著干灰表皮與黃色脂肪的骷顱,下顎脫落,彷如咧嘴而笑,黑洞洞的眼窟窿里鉆出一條白生生的蛆蟲。
“……化魔窟。”
第98章 2018年的最后一更
白蓮左使死了。
這個消息短短幾日便哄傳天下,從朝堂到江湖,不曉驚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。
也無怪人們為之咂舌。
你說堂堂白蓮教少主人,帶著數百名教徒,幾十號高手,愣是讓勢單力孤的燕行烈逆轉翻盤,自個兒身死道消不說,連帶著幾百號白蓮教精英也浮尸水中。
情節如此曲折,結局如此難料,就是評書也不敢這麼寫。
于是乎,有人不信,有人驚嘆,有人咬牙切齒,更有人歡喜若狂……但無論如何,“燕行烈”這本就赫赫有名的三個字,更添上了一抹傳奇的色彩。
“那燕行烈當真好運道,不聲不響做了好一件大事!這個白蓮左使也是廢物,平白讓人賺了這偌大的名聲。”
鵝城,鎮撫司千戶駐所。
后院書房內,一個絡腮胡的肥壯漢子大剌剌說著閑話。
在他身前的書桌后,坐著個白白胖胖的男子,正是這鵝城的千戶。千戶旁邊陪站個蓄著鼠須的干瘦男人,卻是這千戶聘請的師爺。
聽了這肥壯漢子的大言不慚,師爺眼里冒著譏笑,嘴上卻連聲附和。
“二爺說得極是!平白讓那燕大胡子得了名利。”
喚作二爺的漢子聽了卻是面露嘲弄
“名利?呵。名聲倒是有了,哪兒來的利?別看白蓮教的花紅一直掛著……”他啐了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