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就是這塊粗麻,建寺之初便立在了這山巖上。
老和尚猶自記得:當年,他還是小和尚的時候,師父領著他回訪千佛寺,先去了山下舊廟,再是化魔窟拜了三身佛,接著便是來瞧這口舊鐘。
當時,師父告知他自己這一脈的職責時,罕見了用了些粗鄙之語。
“咱們就是給這幫禿驢擦屁股的!了悟,記住,若是真有這麼一日,這口鐘就是關竅!”
當時自己還腹誹師父犯了“嗔戒”,可現在麼……
“禿驢!”
亭子當前,了悟眼皮直跳。
抵近了看,便愈是能感受到銅鐘的碩大沉重。約麼丈高的銅鐘已不必多說,單是旁邊的鐘杵就有一人合抱的大小,用手腕粗細的鐵索懸掛,質地堅硬泛著烏光,顯然不是尋常木材。
可是……
鐘杵尾端的鐵索赫然已經斷裂,鐘杵尾部深深嵌入了山巖中,縱使是日積月累所致,也足見這鐘杵的沉重。
寺里這幫混蛋,就沒想過修繕一二麼?!
老和尚氣得直撓頭,也在此時,腦門上接著一點清涼,他仰起頭,驟雨撲面。
沒時間了!
他收起怒容,快步搶入亭中,褪下僧袍,露出枯瘦蒼老的軀體,而后抱住了鐘杵。
喝哈……
老和尚赤紅的脖頸上青筋暴起,干癟的軀體仿若注入了莫名的活力,那沉重的鐘杵竟被他一寸一寸從巖石中拔了出來。
然后。
又深吸了一口氣,咬緊了牙關。
顫抖著,堅定的,奮力一送。
“咚。”
無形的聲波蕩開雨點。
鐘聲沉郁透徹,直抵心中魔障。
第109章 驚變
化魔窟中。
“咚。”
突如其來的鐘聲仿若洪鐘大呂。
耳中嘰喳不休的佛唱頃刻一掃而空。
與之同時,一股子濃烈的血腥腐臭猛地在鼻腔炸開,眼前視界忽如油彩化開,露出“真容”下……
一張猙獰怪誕的鬼臉兒塞進眼來!
不。
李長安很快便意識到。
那不是什麼鬼臉。
那是一張人的面孔。
猙獰,是因為肌肉扭曲使得五官移位;怪誕,是因為皮膚紅腫潰爛讓面色斑駁。
道士頭皮發麻,汗毛乍起。
因這張突然出現的怪異面目,更是因為面孔旁,銅皮裹起棱角的棍頭,朝著自己的天靈呼嘯而下。
這是場伏殺!
在這電光火石之間。
李長安沒有急于貿然閃躲。
他眼角的余光瞥見,在左側斜后,亦有一人無聲無息悄然出現,沉身擰腰,手中一桿長槍捅刺而來;同樣在右側,有人以刀盾掩身撲殺而至。
三人已成合圍之勢,赫然封盡了李長安所有的退路。
然,更要命的是……
“嘣。”
黑暗中一聲短促弦響。
寒光乍現,卻是一根箭鏃電射而出,便要咬上他的喉嚨。
刀光、箭影、長槍、重棍,千鈞一發之際,李長安只以兩個字應對。
“風來。”
頓時。
長風浩瀚,席卷而至。
以道士為中心,盤旋呼嘯。
處在風眼中的李長安自是衣角不興,三名伏擊者卻被旋風卷得東倒西歪,圍殺之勢頃刻潰散,便連那箭鏃也狂風帶偏,反倒射中了那名長槍手。
可是。
盡管箭鏃深深沒入了此人胸膛,可他卻是哼也沒哼上一聲,甚至于連半點反應也沒給,好似中的不是弩箭,是一束稻草,是一根秸稈。
反倒趁著風歇,仗著槍長,勉力刺出了一擊。
然圍攻之勢已解,又失卻了伏擊的突然隱蔽,這無力的攻擊又哪里奈何得了李長安?他只是稍稍側身,便讓過了槍尖,而后劍身搭住了槍身,順勢一撩。
粘稠血漿點點飛濺。
便見得手指與長槍紛紛墜地。
緊接著,道士身形半點不停留,擰身抖動劍光,那凜凜劍鋒便似林間驚飛的長蛇,忽而竄起,繞過了一旁刀盾手手中盾牌掩身的空隙,間不容發鉆進了其人的喉頭。
而后腳尖一墊,剛剛落地的長槍又被挑了起來,被他抬手接住,旋身作軸掃開再次撲上的“鬼臉”,借著這離心力奮力一擲。
“噗呲。”
長槍貫穿血肉。
“哐鏘。”
槍尖釘入石壁。
顫鳴不休的槍桿上,一個人影掙扎了片刻,終究慢慢沒了聲息,而手中重新上好的手弩也只得無力垂下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當那“鬼臉兒”捂著被劈開的面門頹然倒地,這場突然而短促的伏殺終于落下帷幕。
“咚。”
遠處的鐘聲依舊間歇響起,滌清了李長安腦中些許不適。他緩了幾口氣,俯身拾起方才打斗時跌落的火把,可剛彎腰,濃烈的腐臭味幾乎要鉆進他的腦仁。
道士這才發現,地面上竟然鋪上了一層紅色的漿體,滿洞窟的惡臭便是由此而來,而且還黏在了火把上,好像是半凝固的帶血的鼻涕……
在這亂世廝混了許久,李長安也算是見多識廣,雖然惡心,也只是皺了皺眉眉頭。
他抬了抬腳,便見得腳底上拉起許多粘稠的絲絲縷縷,怪不得先前移動時頗為滯澀。可古怪的是,鐘聲響起之前,走動時卻沒有這種感覺。
李長安又揚起劍身,但見劍刃上沾染的不是鮮血,而是地上這種粘稠血漿……血漿由何而來,自是不言而喻。
道士舉高火把,火光蔓延開來,可眼前所見,不由讓人膽戰心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