窟中視線所及,積滿了厚厚的血漿,在火把照耀下映著瀲滟的光,而在更遠些的地方,洞窟的邊角……
殘肢四撒,頭顱亂滾,端的是尸骸枕籍!
完全不復鐘聲響起前,那個尋常的濕冷、尋常的陰暗、尋常的空闊的普通洞窟模樣。
幻術麼?
那可真是厲害了!
道士對比鐘聲前與鐘聲后,不由心悸不已,五感中除卻一個味覺不得而知,其余形、聲、聞、觸,竟然都在不知不覺間為其篡改。而且,便連什麼時候中的招,他也沒半點頭緒。若非那鐘聲及時響起……
道士搖了搖頭,甩開心中冷意,但又升起了新的疑問。
這伏擊者究竟是何方神圣?
李長安把火把抵近了查看,三具伏尸中,手持長槍的身著戰袍套著件簡陋甲胄,是個軍中效命的丘八;旁邊使刀盾的,一身粗布短打,瞧模樣是個拿腦袋換饅頭的江湖客;而最開始,拿鐵頭棍往道士面門上招呼的,光溜溜的腦袋上燒著幾點戒疤,卻是個和尚。
風馬牛不相及。
道士正要皺眉,可忽然間,背后劍匣猛地鳴嘯起來,余光瞥見那鬼臉僧人尸身一震,手臂一伸一曲。
“咔嚓。”
李長安心中警鈴大作,不假思索迅速側身。
便有一聲尖嘯擦著臉頰飛掠而過,在洞窟頂上濺起一道火花,而道士目光轉動,卻發現這直刺洞頂的物件居然是鬼臉僧人的手臂。
這洞窟可是不下丈高啊!
眼中驚駭未平。
“嘣。”
又是一聲熟悉弦響。
這次,“御風”短時間內卻無法再次調用,倉促間,只來得用火把稍作格擋,將來矢磕偏,同時扭轉身形,勉強避開要害,生生用肩膀吃了這一箭。
李長安咬牙吞下痛呼。
擰腰、伏身、撤步。
下一刻,那手臂如同一條軟鞭,從他頭頂上方一掃而過。
道士撤回站穩了,定眼看去。
在晦暗火光里,在“嘎吱嘎吱”的骨頭摩擦聲中,鬼臉僧人就同稚童手里的提線木偶,肢體扭曲,動作古怪,拖著異變的手臂,慢慢地從血漿中站了起來。
而在它身后,本該被李長安一槍訂死的弩手,扔下了發射后的手弩,雙手握住槍桿,一點點把自己拔了出來。
好吧。
這下李長安百分之百確定了,這些家伙的確不是人。
也在這時。
李長安身旁,那個用槍的丘八也“復活”過來,從地上跪坐而起,卻被道士瞧也不瞧上一眼,反手便是一劍梟首了事,落了個無頭尸,腰桿筆直,跪挺在地。
“呼呼……嘶嘶……”
山風灌入洞窟,稍稍驅散了些腐臭,卻帶來了更多侵骨的濕冷水汽。
“洞窟外面……”
李長安眸光轉動,瞧見鬼臉僧在原地扭動肢體,卻不上來搶攻,好似在等待什麼;瞧見火光照耀不及的周遭,淅淅索索的聲響里,隱隱有東西在蠕動;瞧見身后來路上,血漿淹沒的殘尸堆里,一具死尸搖搖晃晃站了起來。
“……下雨了麼?”
道士饒有閑心自問了一句,目光轉回來,瞥見身側無頭尸跪得穩當挺直,順手就將火把插進了脖頸斷面,正好充作燭臺。
也在這短短的當口,火光躍動中或者洞穴更幽暗處,一具又一具尸體“復活”過來,它們或完整,或殘缺,或是兵卒,或是僧人,或是常人模樣,或是扭曲變形……個有個的怪誕猙獰,只有腐臭的氣味兒,與動作間骨節錯位的“咔嚓”聲隱隱相連。
正似那地獄牢門沒箍嚴,放了惡鬼回人間!
群尸環侍。
道士目光卻平靜如水波不揚,他拔下肩上短簇,隨手擲地,這才不緊不慢抬眼掃視一圈,開口只一個字。
“來。”
恰如一聲令響,群魔嘶吼著蜂擁而來。
下一秒。
劍光飛轉如電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劍光漸歇,窟中重歸平靜。
李長安坐在一張軟塌上,借著面半人高的銅鏡處理傷口,而手上拿來包扎的,是從高處扯下來的干凈絲綢……也不曉得這化魔窟里怎麼還有這麼個豪華單間,裝扮得跟大家閨秀的閨房似的。
不過管他的。
李長安目光越過滿地碎尸——未免它們再次復蘇,道士不得不把他們切得更碎一些——投向洞窟深處透出微光的石門。
想必里頭就是供奉三身佛的佛堂了吧。
外頭都是這人間地獄模樣,里面是個什麼鬼樣子,李長安也完全不抱期待。
可是,還是那句話。
來都來了。
道士錘了錘腰桿,慢吞吞起身。
扶著劍柄,拖著殘軀,搖搖晃晃走向了那道微光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哦豁。”
穿過幾步短窄通道,站在佛堂當口。
李長安差點罵娘。
佛堂里不曉得點了多少蠟燭,璀璨的光讓適應了昏暗的道士有些睜不開眼,可即便如此,他也能看見佛堂中……
密密麻麻盡是活尸!
其中還有不少肢體明顯異變,李長安可是對鬼臉僧人印象深刻。
得。
準備跑路吧。
道士尋思著窟口狹窄,是否砍死一兩具堵住窟口,再行逃竄?
可隨即發現,這些活尸似乎對他并不感興趣,半點沒露出攻擊的意圖。
道士膽肥,試探著像佛堂中跨出一步,頓時那些活尸便齊刷刷看了過來;他趕緊又縮回步子,活尸們便又慢吞吞轉了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