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我問你。”他耐住性子,“你師祖是誰?”
“空衍。”
倒是個爛大街的耳熟名字,山里的野鬼和尚叫空衍,墜入魔道的高僧也叫空衍,卻不知還有什麼阿貓阿狗也叫空衍。
“你師父又是誰?”
小和尚皺巴起小臉。
“我師父叫了悟。”
李長安心想:這千佛寺的和尚當真不靠譜,自個兒不來,派個小家伙,莫不是怕被我一劍砍了?
隨口問一句。
“在哪兒?”
“山上。”
山上?這個時候。
“作甚?”
“敲鐘。”
這答案倒是大大出乎了道士的意料,他楞了片刻,隨即神色一肅,收斂起隨意的姿態,鄭重追問:
“敢問小師傅,不知令師可是昨夜敲鐘人?”
小和尚抬起臉來,本想回話,可剛張開嘴,眼淚倒先竄了出來。于是,愈加泣不成聲,只揉著眼,死命點了點頭。
得了預想中的回答,李長安慨然長嘆。
對那老和尚,他既有感激,也有遺憾。感激的是,他救了自個兒乃至于所有人的性命。遺憾的是,據陰兵回報,當他們趕到鐘亭時,老和尚已然力竭身亡。
“你師父……”道士本想安慰一二,可提到“師父”這兩字,小和尚兩眼的防波提便有決口的架勢,于是趕緊轉口:
“你師祖尋我為何?”
小和尚抹了把眼淚珠子,哭腔未散:“師祖說,他有除去山上妖魔的法子。”
“什麼?!”
李長安驀然拔高了音調,急急追問。
“什麼法子?”
“說是……”
小和尚被李長安的激動嚇了一跳,淚花都給憋了回去,趕忙回到。
“其中干系復雜,須得當面詳談咧。”
“那好!你師祖在哪兒?咱們現在就去。”
“師傅說,師祖告訴他……”
可小和尚卻沒挪動腳步,反而帶著一臉迷糊,指著李長安。
“他一直在你身邊咧。”
我身邊?我身邊只有一頭驢,哪兒有個叫空衍的……等等!
李長安皺眉摩挲起下巴,又來回踱了幾步,忽而,轉身就走,只是沒邁出幾步,卻又折返回來,叮囑道:
“我去取個東西,你就在此地,莫要走動。”
…………
李長安的背影才匆匆而去,小和尚便覺得自己的額頭上痛癢得厲害,四周好似又投來了憤恨的目光,他縮了縮脖子。
好在沒過多久,李長安便去而復返,這次卻二話不說,將某個物件塞進了手里。
小和尚攤開一看,卻是一枚青果。
“就在自己身邊”,小和尚這句話,終于讓李長安把這山上尸佛與雨中野鬼聯系在了一起。他猛然想起,從村子里聽來的一個傳說:
千佛寺三位高僧舍身鎮魔,卻唯有空衍法師凡塵未盡,一靈不昧,托生為人,又當了幾輩子和尚。
這傳說不由讓人猜測,莫非雨中野鬼的空衍亦是這化佛為魔的空衍?而那一日在不知名的山中,空衍可是贈給了自己一枚野鬼。只因那果子光看便頓覺牙齒發軟,所以一直呆在道士背包里,始終不曾下口,更不知為何,也沒有丟棄。
如今想來,那果子壓在背包里許多時日,竟然一直保持著青翠欲滴的模樣,擺明了的怪異,自個兒居然沒在意?!
道士方自懊惱,忽然間,空氣變得濕潤清新。
他心中一動,看向那小和尚。
僧衣還是那件僧衣,臉蛋兒還是那副臉蛋兒,青包還是那頭青包,可好似完全換了一個人。
小和尚……不,或許應該說“空衍”,雙手合什,微笑道:
“阿彌陀……”
可“佛”字沒出口,便被道士一把揪住領子。
“好你個鬼和尚,還說不識得那尸佛?!”
……………
“當年,我師兄弟三人為鎮壓群魔,在孫山設下大陣,以自身為陣眼,集合郁州眾生愿力,意圖化魔為佛,福澤一方。說來慚愧,兩位師兄都竭盡所有,只有貧僧貪念塵世,逸出一點靈機,化身為人。這本也無關大局,可誰想后人不肖,竟然借之斂財,徒耗愿力不說,反倒使得魔性積累深厚。”
“如今,化魔為佛不成,反倒是化佛為魔,使得我等遺褪墜入魔道。千佛寺百年愿力,都將助長魔頭出世,郁州左近也恐將成為人間魔國。但好在魔頭煉化愿力尚需時日,千佛寺大陣也在運轉,困住群尸不得下山。但究其時間,卻只留下短短三日……三日之內,只要除去魔頭,一切都還有回轉的余地。”
議事廳中,場中眾人一時面面相覷。
良久。
“如此說來,這位小師傅……呵。”楊之極開腔打破了場中尷尬,只是話到半截卻嗤笑了一聲,“便是這千佛寺三位神僧之一的‘詩僧’空衍?”
說罷,他也不待對方回答,反對李長安道了聲歉意:
“小師傅是道長引薦,我本不該多疑,可這……”
他搖了搖頭,望向旁邊的武僧頭子。
“普智禪師,你怎麼看?”
起初,那武僧頭子還咋呼了幾句,眼下卻擺出個低眉順眼的模樣,活似個寵辱不驚的枯禪老僧,只回了句。
“阿彌陀佛。”
其意思大抵是,我信你個滿頭青包大頭鬼。
也無怪他們如此作態。
先前的討論中,在幾方心照不宣之下,已經做好了拍屁股跑路的決議。
可這關頭,突然又跳出個小和尚,還說自個兒是死了幾百年的神僧空衍,話語中,還有勸他們上山拼命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