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溪石等人則留下連夜準備蘸壇,那些甲士、兵卒是壇前護法所需,而彩衣男女童子則是演法誦經所用。
這道士蘸壇脫胎于巫祭,亦是召神借法的路數。
其中最隆盛的當屬“羅天大醮”,最古老最普及的則是“大儺”,乃是以主祭戴方相面具,蒙熊皮,執金戈,帶著百余童子為倀子,重演方相氏驅逐疫鬼的故事。
“北極大帝伏魔壇”即是此類。亦是誦詠經文,重演真武蕩魔天尊統帥諸神掃滅諸魔王故事,以期借助神威,召來神力,鎮殺妖魔。
其場面自然不是尋常鎮宅超度的法壇所比,較真起來,非得數百名道士一連作法七天不止。縱使眼下事急從權,但最底線的人手、場面還是要有的,否則也招不來神明,鎮不了妖魔。
法器一類還好說,郁州府庫自有準備;但人手方面就捉襟見肘了,這郁州佛法昌盛,道法自然也就衰微,實在找不到幾個正經的道士,幾個正一道道士無奈之下,只得招來男女善信甚至童子,以數量抵質量了。
好在溪石幾人本就是擅長蘸壇的道士,提前教導,盡力指揮,也能濟事。
但是。
這一切的一切,都是基于李長安能及時帶回羅玉卿的前提上。
如若不能。
久等下去,萬一尸佛出世。龍圖等人還能且戰且退,那些個府兵、童子恐怕只能命殞當場!
楊之極這一問切切實實擊中了龍圖心中軟肋,那一張張忐忑、恐慌的面容終究壓倒了心頭不甘,他望著慢慢升起的朝陽,嚅囁說道:
“那便……”
“叮鈴鈴。”
忽然間。
一道銅鈴聲由遠而近。
龍圖一個激靈,猛然望向鈴聲來處。
接著,一張愁苦的臉頓被欣喜占滿。
“玄霄道友!”
隨著這聲呼喚,法臺下,特別是屬于昨日入山殘余的一角里響起一陣喧囂,這喧囂很快便蔓延整個人群,最終匯成一句。
“李道長回來啦!”
此時。
在晨光燦漫的山道上,一個短發的道人騎驢而至。
在他身后探出個灰頭土臉的“物件”。
“見著了小道士,偏生見不著老道士?有能耐,讓小道士給你們蘸壇去?”
一人一驢一同翻了個白眼,懶得搭理。
…………
片刻之后。
頭戴蓮花冠,身作紫絳衣,腳踏登云履。
登上法臺的羅玉卿煥然一新。
仙姿飄飄,風采照人。
就是一嘴巴練鬢長須突兀地少了一塊,看來分外怪異顯眼,惹得龍圖幾個后輩頻頻打量。
老道卻只能拿眼一瞪,也不好解釋。
難不成告訴自個兒的徒子徒孫們:
你們師叔祖在幽冥手賤,惹怒了冥府,差點兒作了花肥,全賴那小道士揪著胡子,拔蘿卜也似的把他從冥土里扯出來,外帶差點耽擱了時間,累得驢兒丟了尾巴尖?
老道板著臉不說話,只取下腰間葫蘆,倒出兩點法酒,往眼皮上一抹。
而后凝目打量了一番爺山,二話不說,轉身就下了法臺。
龍圖吃了一驚,在身后連忙追問。
“師祖祖,這伏魔壇……”
“沒用。”
“啊?”
“我的北帝伏魔壇降不了這妖魔。”
這話好似個晴天霹靂打在龍圖的腦門上,他神色恍惚了一陣,卻又蕭索一笑,嘴里咕嚕幾句“罷了、罷了”,便下法臺要招呼眾人撤離。
羅老道連忙喝止。
“你作甚?”
龍圖苦笑道:“師叔祖不曉得,那妖魔手下有數千活尸,既然不能降服,不如早早撤離,免得妄作犧牲。”
不料,老道卻把胡子一捋。
“誰說不能降服?我是說伏魔壇不成,不是我不成!”
老道繼續言道。
“那尸佛融匯了白蓮妖女體內疫鬼,如今可稱神魔,好在昨日你們幾個冒險入山,斬去了妖女頭顱,否則……”
否則如何,老道沒有明言,只掏出個巴掌大的布袋,解開袋口繩索,而后竟是把整只手臂伸了進去,摸索一陣,取出來了一枚方形、玉質、金螭紐的法印。
龍圖只瞧了一眼,舌尖都打起了顫兒。
“陽……陽平治都功印!這不是在宗壇……”
老道胡子一翹,滿臉嘚瑟。
“我偷的。”
而后也不顧龍圖仿若天打五雷轟過的臉,拎起布袋一角,抖了三抖。便見得袋口源源不絕涌出許多物件,不消片刻,便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細看下來,盡是符簡、位牌、章表、法尺一類蘸壇所用法器。
“時間緊迫,速速更換。”
龍圖曉得現在無暇計較,聞言自是從命,只是還有一點疑問。
“不知要請下哪位尊神?”
老道哈哈一笑,朝著南方拱手揖禮,朗聲道:
“我要請下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法旨,提點雷部諸神……”
說罷轉身戟指千佛寺。
“蕩平魔巢,誅滅此僚!”
…………
法臺前方。
幾個將校正在整隊備戰。
他們是一重保險,萬一法壇未開,尸佛就得以脫困,便要全賴他們以血肉之軀擋住群尸,為羅老道贏得時間。
在法臺周邊,幾個龍虎山道士正在唾沫橫飛地講解等會要注意的事項,囑咐這些男女時刻聽從他們的指揮。
而李長安……他瞧了瞧法臺上整理法器的老道,自個人對這種法壇一竅不通,勉強加入只是添亂;再看看前面備戰的眾人,自個兒一身是傷,還吊著個膀子使不上力,上去多半是個累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