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她頭上“雞窩”頗短,李長安一直以為她是個男的。
旁邊,鮑春華聽了,給李長安解釋道:
“這是我們村里頭的一個女娃娃,小時候發高燒把腦殼燒傻了。后頭,那年地震,婆婆爺爺爸爸媽媽全遭滑坡埋了,剩這麼一個孤零零、傻搓搓也是可憐。平常,都靠各家送些米糧蔬菜,不然,早就餓死了。至于她那個頭發,可能是遭理發的割走了。”
說到這兒,他話鋒一轉。
“這邊兒差不多都采訪完了,我們去下一個地方麼?”
道士卻搖搖頭。
“哪里采訪完了?”
他指著那傻子。
“這不還有一個麼?”
鮑春華難以置信。
“她是傻子哦。”
“傻子好嘛。”
李長安笑道。
“有些話,傻子才敢說嘛。”
…………
“你叫啥子名字嘛?”
李長安遞過去一顆薄荷糖。
“鮑小慧。”
一雙臟兮兮的手把薄荷糖接過去,剝開糖紙,放進門牙漏風的嘴里,接著,同樣臟兮兮的臉昂起來,露出毫無防備的笑容。
道士仔細打量這張臉,在蓬亂頭發與臉上污垢下,確實掩藏著年輕女性柔和的五官與輪廓。但美麗清秀是萬萬談不上的,只能說二十來歲年華給與的東西,還沒被艱苦帶來的粗糲徹底磨滅罷了。
“你曉得紅茅公司不?”
李長安又遞了一顆糖果過去。他手上這袋薄荷糖,是剛才在附近的小商店買的。道士和包小慧約好,每回答一個問題,就給她一顆。
她接過薄荷糖,依舊包進了嘴里,而后,拍手唱出些亂糟糟的調子:
“穿新衣,戴新帽。要想發財,枇杷鏟了,種紅茅。紅茅深,紅茅高,一飛飛到李家廟……”
老實說,語無倫次,不明所以。
但李長安還是耐心等她說完,這才又遞過去一顆,問起了新的問題。而鮑春華倒也沒走人,只抄著手冷眼旁觀,全不似先前采訪時那般熱心,亦或說,那般警惕。
想來也不奇怪。
這傻子說的話,平常人哪里聽得懂?哪里又能去相信?
好比這小慧,嘴里包著薄荷糖,絮絮叨叨說了幾大段。
零散、細碎、跳躍、詞不達意、前后矛盾種種問題是條條都占。若是本村的鄉民,這村前村后、左鄰右舍的事兒都門清,也許能從只言片語里估摸出點兒東西。
但李長安一外地人,哪里聽得懂?
可是。
道士聽不明白,旁邊不有人能聽明白麼?
于是乎。
李長安明里用糖果勾著小慧不斷說話,暗里卻悄悄觀察鮑春華的反應。
當小慧說道“穿新衣”,鮑春華面露喜色。
嗯,這條信息沒用,略過。
當小慧說道“枇杷鏟了”,鮑春華目光透出點焦急。
很好,這條有用,趕緊追問!
不一陣,鮑春華的臉色黑成了鍋底,道士手里的筆記本卻密麻麻記了幾頁。上頭全是根據鮑春華面色陰晴變化,從小慧話里整理、歸納出來的信息。
其中有一條很是值得注意:
李長安先前途經的那處紅茅種植基地,早幾年實際上是承包給一個果園老板種枇杷的。后來,紅茅的人進來,要求人家低價轉讓,果園老板當然不肯。他們就通過這位鮑春華,召開了個村民代表大會,現場每家發了一百塊錢,承若高價租地,通過了單方面合同轉讓的決議。然后,就把人家的果苗給鏟了。
然而第二年,人就把租金給降了回去,給得比果園老板都低,村民鬧騰了一陣無果,還被收拾了幾頓,眼看著茅草越長越高,再想種其他的作物也十分麻煩,一個個也就偃旗息鼓了。
這是流氓撞見了土匪,沒甚好說的。但值得注意的是,在此期間,某個領頭鬧事的失蹤了一陣,與鮑志云的情況十分類似……
李長安趁著鮑春華沒反應過來,再接再厲。
“小慧,你認不認得到鮑志云啊?”
他嘴上問著小慧,眼睛卻使勁兒往鮑春華臉上瞧。
而小慧則是點了點頭。
她現在嘴巴里包滿了糖,只能一邊拿手捂著,一邊口齒不清的說道:
“主持爺爺要給鹽水娘娘報仇,遭采石場的妖怪……”
話到這里。
李長安突然發現鮑春華一下子變了臉色。
“你個傻婆娘,亂說啥子?哪兒來的妖怪!”
他嘴上咒罵,更是作勢要去打小慧。李長安眼疾手快,一把將他的手腕攥住。鮑春華一張白胖的臉頓時漲了個通紅,這次卻不是氣得,而是疼的。
等到道士放開,他手腕上已然青腫一片,他倒也是個識時務的,灰溜溜的滾到一邊,屁也不敢放一個。
但小慧被他這麼一嚇,卻是滿嘴的糖包不住,全給噴了出來,現在正在撿地上的糖往嘴里塞。道士見了,趕忙制止了她,抓了一大把糖遞給她。
“接著說,采石場的妖怪怎麼呢?”
小慧卻把手里的糖還給了道士,只留下一顆。
“一個問題一顆糖。”
她鄭重其事地說道,然后把這顆糖剝開,依舊包在嘴里。
“采石場的妖怪要吃人的魂兒,腦殼長得五顏六色的,嚇人得很!好多人遭妖怪捉進去,把魂兒吃了,吐出來,就像……”
像啥她沒說,只雙手抱膝蜷縮起來,臉上作出一副夸張的呆滯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