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嘯川一是當事人,二來還是內部人員,此時此刻應該忙著收尾的工作才是,怎麼有閑工夫跑來找自己擺什麼龍門陣?
“少特麼廢話!”袁嘯川在電話那頭十足地叫喚,“老子不干了!”
…………
仍然是一家燒烤攤。
華燈初上,行人如織,一如先前在綦水的時候。
只不過,換了個城市,也少了些故人。
攤子上,袁嘯川的神情很是復雜,欣喜有之,愁悶有之,解脫也有之。
三兩杯黃湯下肚,他就給李長安講述起,道士離開綦水之后發生的事:
“我當時心灰意懶,以為一切都結束了。努力白費了,鄒萍白死了,紅茅笑到了最后。”
“但有一天,我的一個外地的老上司突然給我打電話,把我喊到一個地方。我才曉得,原來有人遞了一些重大的證據上去,引起了上面的重視,成立了專案督察組,并調集了外省的兄弟來查這個案子。我因為一貫立場堅定,對本地也較為了解,所以也被征調共同辦案。”
“哦,黨嘛。”
“屁!”
他罵了一句,卻也繃不住笑了起來,不自覺地就點起了一根香煙。
“那天,我們突然查到一個消息,那就是洪岱海要辦一個聚會,請的都是他手下的骨干和與他勾結的蛀蟲。我們意識到,這正是一個將其一網打盡的機會。”
“地點在江邊一棟九層的小樓上,開著一家娛樂會所,洪岱海聚會的地方就在頂樓的包廂。但是,當我們趕到的時候……”
袁嘯川的述說突然停下,這個神經強韌過鋼筋的前刑警,眼睛里居然蒙上一層陰霾。顯然,他接下來要描述的場面給他留下了深重的陰影。
“包廂的門隙不住地往外浸著血,在門口積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潭。我們趕緊撞門,看到的……老李,你知道嗎?我是從來不信鬼神那一套的,可就在當時,我簡直以為自己一腳踩進了地獄……整個房間,活人、死人還是別的什麼鬼東西,都麼都泡在一個血池子里。”
“這不是個比喻。”
他鄭重強調了一句,然后連比帶劃給道士解釋。
“包廂門口有個大約10厘米的門檻,大量的血水被門檻攔在包廂里淤積起來。”
“一腳踩下去,血就往鞋里灌!”
他狠狠嘬了口煙,吐出的煙氣熏得臉色有些晦暗不明。
“在我們的情報里,包廂里面除了要逮捕的嫌疑人,還有些‘雞’。”
“當時我們撞開門的時候,十幾個“”全被藥翻了,就泡在血水里面,睡得死死的。”
“幸好是昏迷,不然讓她們看到了現場的畫面,恐怕全都要進院。”
他勉強擠出一絲笑來,但很快便被眼中的陰霾給吞沒。
“但我們要逮捕的人,全都死了。而且每個人渾身被扯得稀爛,基本找不到一塊好肉。不是骨頭挑出皮膚,就是腸子拖在體外,要麼就是硬生生被分尸。”
“那個楊三立,死得最零碎,我們處理現場的時候,都不敢把血水排空,生怕他的哪個零件被一起沖走。”
說到這里,袁嘯川忽的沉默起來。
按說,他雖然辭了職,但這些案情內容都是要保密的,也不該說給李長安聽。但是在那天的案發現場,留下記憶里某些揮之不去的東西一直糾纏著他,讓他莫名地想要于李長安傾述。
比如接下來,他要講述的。
“除了死人和活人,你知道現場還有什麼麼?”
“什麼?”
“黃兒。”他加了一句,“養的那條大黃狗。”
“他在呀。”
“對。”
袁嘯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,渾然沒注意道士口中的是感慨,而非疑惑。
“就在這一堆爛肉里面,那條黃狗渾身是血,正把頭埋在洪岱海的肚子里。即便門被撞開,我們闖了進來,它還在不慌不忙地啃食洪岱海的內臟!”
“當時我們都嚇傻咯,一時間沒想起采取措施……”
說到這兒,他頓了頓,目光里滿是迷離。
“那條狗就突然沖出窗戶,跳下去摔死咯。”
“后頭法醫拿去解刨,發現它肚子里全是人的內臟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就垮了,我在綦水也待不下去了,干脆就辭職了。”
李長安一點不給面子。
“我是問狗。”
老袁翻了個白眼。
“我想老劉生不見人死不見尸,一個人埋起孤零零的。我就把黃狗的尸體要回來,托殯儀館燒成骨灰,灑在了墓前,將就做個伴。”
他嘴上如此說著,但眼前卻浮現出最為困擾他的一幕。
說來可笑,他總是覺得黃犬跳樓前,有意無意看了他一眼,那眼睛里所包含著的,絕不是一只動物會有的東西。
“你說老劉他會不會是……”
“什麼?”
“沒得啥子。”
他搖了搖腦袋,終究覺得太過無稽,恥于出口。他喝下一大杯冰啤酒,舒爽地打了個酒嗝。
一抬頭,卻瞧見道士將一杯啤酒澆在地上。
“你干嘛?”
“祭奠吧。”
“?”
“黃犬。”
袁嘯川楞了一下,笑罵道:
“多事。”
第1章 浮舟說鬼
荒草萋萋,霧雨茫茫。
江畔的殘舊古渡上,輕飄飄近來一葉扁舟。
俄爾。
蘆葦叢中一陣晃動,伴隨著清脆的銅鈴兒聲響,突兀鉆出個牽著毛驢兒的道人來。
“船家。”道人拍打著蓑衣沾染的露水,半是抱怨半是玩笑,“要坐你一趟渡船,可真真不容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