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麼意思?
“板刀面”便是一刀剁死了,再扔進水里了事;“餛飩面”便是讓你自個兒跳河,免得臟了他李閻王的刀子。
可是這一來二去,李四的名聲傳遍了大江兩岸,好比三伏天里的臭狗屎,人人都繞著他走。別說“板刀面”、“餛飩面”的把戲,就是正常的營生也是做不成了。眼瞧著要餓肚子,他情急之下,到處于人賭咒發誓,說是從此改過自新,要是再作那缺德買賣,龍王爺保佑他自個兒吃上一回餛飩面。
可是。
誰能信他?誰敢信他啊?
但世上事誰說得準?有天夜里,李四睡得迷迷糊糊,忽的聽到門外有人在喚他的名字,他披上衣服出門一看,原來是個外地人著急過江,找到了他的頭上。
好不容易有一單生意,他自是喜不自勝,沒有多想就應承下來。
剛開船的時候,他還稍稍記得發下的毒誓。可伴著渡舟離岸漸遠,月色漸漸明朗,照得客人包袱露出的縫隙里,白晃晃地映著銀光。
卻是好幾錠銀元寶!
這可勾得他滿肚子壞水混著口水往外淌,自然故態萌發,到了江心,照例把船一橫。
這客人身量長大,看來孔武有力,李四心存顧忌,只敢提謀財,不敢說害命。
而這到了江心,四面無個著落,水波看似平緩,實則暗流激涌。
那客人無奈,只能言道:錢可以給,但不能白給,須得借!
李四不惱反喜,如此一來,豈不是不怕對方報官?再說了,他李四潑皮一個,就不曉得“還”字兒該怎麼寫。
當下便是一口應承!
接下來,到了對岸,客人匆匆沒入夜色,李四平白得了七錠大元寶按下不提。
單說旬日之后,這筆天降橫財就被李四花了個一干二凈。某天從宿醉中清醒,缸中已然無米。他又想起,那個客人走時落下了一封折子,裝裱精美也許能換幾個錢花花。
可到了當鋪,他就被人給轟了出來,原來那折子是份路引,還不是陽間的用物,上頭寫著:
“黔中人黃某于某年某月某日客死山東,今著令返鄉歸入鬼籍,牒城隍、社廟、關津河渡主者,不得阻截亡魂。”
李四還在晦氣,轉眼就被一幫子人給圍堵起來,七嘴八舌要他還錢。原來這些人全是他關顧過的賭檔、妓坊、酒樓的管事伙計。他這些天花出去的銀錢,今天全部變成了紙灰。
他被逼的沒辦法,只好答應加倍償還,可到了晚上,他就偷偷跑到對岸,躲債去了。
然而,到了對岸,半夜就有鬼來敲門。
原來那個客人就是“路引”上客死山東的“黃某”。
他因惡了河神,滯留在北岸許多時日,只得借著李四瞞天過海,因為害怕關神察覺鎖拿,所以才不敢和李四糾纏,并在上岸后匆匆離去。
他這次找上門來,一是要回路引,二是催還欠債。
李四嚇得肝膽俱裂,自然不敢不依。
然而。
真是無賴人撞上了無賴鬼,借出去是紙錢,還回來就要真錢!
這下子,李四是白天人催得急,晚上鬼逼得慌,兩岸都不得安生。
百般無奈,李四挑了個月黑風高的晚上,駕船到了江心,鑿穿了船底,自己請自己吃了一回“餛飩面”。
…………
故事講完。
一片寒煙凄迷里,道人笑道:
“倘若讓船家這位‘江神使者’撞上貧道這個黃某,場面該是如何?”
“那豈不正好鬼打鬼。”
旁邊插進來一個沙啞的聲音,原是那個老兵終于緩過點氣來。
船家上下打量了他幾眼:
“老哥哥這是往哪兒去呀?”
“解甲歸田。”老兵拍了拍腰刀,“返鄉探親。”
“這可奇了。”
船家卻是突而笑道:
“世上亂紛紛打成一團,只聽著哪里又拉了壯丁,沒見過哪位兵丁被放還的。”
“老哥哥莫是逃兵吧?”
“呸!”
老兵當即勃然變色,啐了一口,罵道:
“我要是逃兵,你這廝就是水匪!”
他抱拳遙拜一禮,開口解釋道:
“我在北疆效命,隨燕折沖御敵有功,太守憐我老弱,故許我卸甲歸田。”
說完,又沖著道士拱手一禮。
“我被江水所阻,滯留在岸邊許久,風吹雨打,差點丟了老命,虧得小道長的毛毯與烈酒呀。”
道人擺了擺手,不敢居功。
而那船家嘴上沒個著落,又調侃起來。
“那就更是奇了。”
“前些天,日頭暴曬,我在江上徘徊許久,也沒見著您這位人物。今日陰雨天,您就冒出頭來。”
他頓了頓,嬉笑言道。
“老哥哥莫不是道長故事里那般,是個返鄉的孤魂,不得路引,過不得江河吧?”
這老兵脾氣倒好,雖然氣得臉上褶子直抖,到底沒動手,只是罵道:
“我要是返鄉的孤魂,你就是搖船的野鬼!”
不料,船家卻是哈哈大笑:
“若是野鬼,倒也快活,不會被盜匪欺凌,也不必遭徭役賦稅催迫。”
“只是老哥哥你可知道,這左近官軍、賊匪輪流來過幾遭,常常有闔村被屠,尸骨不得收斂,魂魄不得超脫的。莫說夜里,就是這陰雨天,常有整村的怨鬼出沒作祟。”
他意味深長。
“老哥哥,你多年未曾回鄉,可要當心咧。”
這話可忒惡毒,但那老兵卻反倒平靜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