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是擱往常,這般“不懂事”,她老早就一頓打罵過去了。
可今天,看在剛生完孩子的份上,她還是一邊嘀咕著,一邊去刮了刮鍋底,盛了半碗粥端進了房里。
可是,沒一陣。
“婆婆。”
“又作甚?”
“還餓。”
“粥已經沒了。”
“餓得要命咧。”
王婆氣得破口大罵,可瞧在自己乖孫兒的面子上,她還是掏出了昨天吃剩的半個餅子。
她心想:這次總能堵住嘴了吧?!
然而。
“婆婆,還是餓……”
“沒了!沒了!粥吃完了,餅子也吃完了。”
這一次,無論怎麼喊餓,怎麼哀求,王婆就是咬定牙關不松口。
她算是看出來了。
這賤婢分明是仗著生了孩子,要貪嘴咧!
果不其然。
沒過一陣,房子里就沒了喊餓的聲音。只是,懷里的娃兒卻哇哇大叫,喊起了“餓”來。
王婆趕緊把孩子抱去吃奶。
興許是聽到了孩子的啼哭。
房中就只剩下這個餓得發慌的母親,和小口母乳的嬰孩。
漸漸的。
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。
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孩子,眼也不眨地盯著孩子。
這就是我的娃?
看起來是多麼,又多麼稚嫩啊。
小巧的腳趾頭像是剛剝出來的蠶豆。
短短的手腳好似脆生生的蓮藕。
圓的小肚皮像是剛蒸好的米糕。
水盈盈的眼睛好似去了殼的荔枝。
“咕隆。”
她的喉頭滾動了一下。
…………
日落月升。
王婆迷迷糊糊半夜起解。
剛出了房門,冷不丁的,眼角便窺見一席紅色在墻頭一閃而沒。
她大吃一驚,忙不迭扭頭看去。
可哪兒有什麼紅影?只有一方黃暈暈毛刺刺的勾月懸在墻頭而已。
她松了口氣,暗道自己疑神疑鬼,可經過這麼一打岔,睡意也去了個七七八八。
這時。
她才發現夜里不知何時泛起了霧,淤積在院子里,如煙似水。
王婆沒在意,只管踩進來,深一腳淺一腳,淌著霧氣往茅廁過去。
也在此時。
“嘎吱、嘎吱。”
“這死材!又在作怪!”
她立刻認為是故態萌發,又在啃吃樹皮,可一轉眼,卻瞧見的房間門半掩著。
夜風吹進來,搖著房門。
“嘎吱、嘎吱。”
這聲音終于換起了她的記憶,想起了那個流傳在街頭巷尾的恐怖傳說。
糟糕!
孫子還在里面咧!
稍后。
一聲哭嚎驚散霧夜。
…………
“此刀長二尺七寸,重一斤八兩。百煉成鋼,淬火為鋒。天寶四年秋,吾斗殺瑯琊柳一刀于大江之畔,而后得之。”
游俠兒橫刀于前,霜刃如雪,秋光冽冽。
誠然是柄好刀!
而此時此刻。
淡漠的人,鋒銳的刀,無需再過多言,便自有股肅殺之氣。
當然。
前提是這地方不是人聲鼎沸的市集。
觀眾們投來的目光不是像在看猴戲。
對面的人也不是個歲的小丫頭。
嘴里下一句更不該是:
“只賣五兩銀。”
這話一出,好似一場相聲講到了精彩處,抖袱惹得周圍人哄笑不已。
若不是顧忌到游俠兒手里的刀子,恐怕一些難聽的話就得不陰不陽地鉆出來。
人堆里,一個老夫子一邊笑,一邊搖頭,又沖游俠兒說道:
“你這后生好是糊涂。”
“一小丫頭哪兒來5兩銀子買你的東西?”
“再說這清平世道,誰會花這大價錢,只為弄個沒用處的鐵疙瘩,放在家里當擺設?”
笑夠了的圍觀者們紛紛應和。
但人群的兩個卻全然充耳不聞。
小丫頭只管眼巴巴瞧著游俠兒手里的刀子,游俠兒只管冷淡淡等著小丫頭掏出一筆壓根掏不出來的銀子。
直到邸店的兒聞訊趕到,揪住小丫頭的耳朵就回了店里,臨走還不忘吐上口唾沫。
這地又引得圍觀群眾一時歡喜。
游俠兒卻只微微搖了搖頭。
“不識貨。”
說著,自顧自收刀歸鞘,站在那里動也不動,只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兩層閣樓,也是城中最有名的食肆,有個古怪的名堂,叫做“貍兒樓”。
…………
沒了熱鬧,人群散去,只留下個短發的道人。
這道人自然是李長安,而那游俠兒不是別人,正是衙門里照過面的“義士”之一——游俠兒張易。
李長安今天起了個大早,拜了祖師,做了早課,祭了劍胚與,便又去城中四下探查起來。
等到挨近中午,仍是一無所獲。
正回邸店吃飯,就在大門口瞧見這麼又正經又滑稽的一出。
說實話,道士方才在人群中看得分明。
張易的刀用料講究、鍛工精良,是把好兵器,五兩銀子真算是賤賣了。
只不曉得為何挑了這麼個地方,挑了這麼個買家,結果演了這樣一出滑稽戲。
不過也巧。
道士正想找他們幾個,叫喚一下線索。
……
片刻之后。
貍兒樓中。
李長安與張易相對而坐,隔著一桌子豐盛酒菜。
菜是張易點的,錢卻是李長安付的。
先前,道士上前邀游俠兒吃酒,還擔心對方為了面子拒絕,誰知他當場就一口答應下來。
進了食肆。
更只是拋下一句:欠你一次。
便毫不客氣點下了一桌子的酒菜。
眼下,正甩開膀子胡吃海塞。
說來這人也有些意思,縱使吃相宛如餓死鬼投胎,臉上還維持著那副冷淡的“高手臉”。
反觀道士就拍馬難及了。